10月4日,在中国曾红极一时的经济学家郎咸平在微博上写道,“钓鱼岛事件的幕后主宰者不是我们主流媒体所谓的一小撮右翼份子,而是我们非常陌生的松下政经塾。野田本人和其内阁核心成员都是右翼民族主义色彩 极浓的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我们主流媒体把一小撮右翼分子和一般民众分开的观点非常危险,因为日本民众已经转向支持野田的右翼行为”。
郎咸平此条微博的评论、转发数约2万次,不可谓影响不大。郎咸平曾因痛斥中国国有资产流失、被侵吞而爆得大名,但在评论松下政经塾时却有些不严谨,他在微博的附文中,将枝野幸男也列为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违背了起码的事实。
当然,用煽动性的语言来分析松下政经塾的人绝非郎教授一人。笔者2010年曾有幸去松下政经塾参加研修,研修结束后,和已是中国体制内官员的好友聊及心得。他听后说,“这不与‘中央党校’差不多嘛”,并追问,“你怎么去右翼老巢?”
莫名其妙之余,去百度搜索后,跳出的字眼让人咋舌,松下政经塾被描述成“日本右翼政客养成所”、“日本新鹰派孵化器”……出于好奇,我翻看了中国国内关于松下政经塾的文章,但几乎一边倒的论调实让人无法卒读,那些文章的大多数作者恐怕连松下政经塾的门朝哪开都没弄清。
当然,我对这样的解读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对于中日两国而言,在很多问题的解读上彼此都未能摆脱“意识形态”的色彩,于中国而言,很多论者在解释日本时,随便套上“右翼”二字来加以定性,并在主观定性的前提下进行“标签”式解读,是惯常的手法。
事实上,松下政经塾曾经默默无闻,但最近几年引起中日两国极大的关注,其背景恐怕就在于民主党的上台。在整个自民党政权时期,担任过副大臣以上职位的松下政经塾毕业生只有伊藤达也、高市早苗、河井克行、逢泽一郎、松野博一、小野寺五典、秋叶贤也等寥寥几人。
但2009年民主党上台后,仅第一届内阁——鸠山内阁中,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就有8人出任大臣、副大臣等。现在的野田新内阁更被戏称“松下政经塾内阁”,19位大臣中,5人出自松下政经塾,且出任的都是外务、国家战略等要职。
笔者对松下政经塾的看法也是动态的,并非一成不变。长期来看,这样一股政治力量的崛起,对日本是利是弊还很难评,仅就笔者自身而言,来日本的这些年,难忘的经历很多,但若要说哪一次最难忘的话,恐怕要属在松下政经塾的研修。
整个研修过程,既辛苦又充满乐趣,每天清晨环三浦海岸跑步、扫除、朗读塾训塾誓、体悟武士道、坐禅、诵读经典、同道切磋、畅谈“大志”与“一小步”、登台演讲……,如此地日复一日,在如此纷扰嘈杂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培养模式可谓独具一格。
参加研修的第一天,塾头就让大家思考,“作为人,基本中的基本是什么”。
在各抒己见之后,塾头给出了古典中阐述的答案,即为人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基本是“修身”,而“修身”的基本是“扫除、寒暄与进退”。松下政经塾考验学生的第一关就是“扫除”,从一个人扫除时的姿态来判断其品质高低。正是这次研修让我从骨子里不再认可所谓“日本年轻人是垮掉的一代”的定评。
研修期间,志在从政的日本青年精英所怀的强烈的危机感和爱国心,以及力图改革日本的迫切愿望和切实行动都让人敬畏不已,这批青年像极了《坂上之云》所刻画的那批躁动不安的维新改革志士。
但是,对待松下政经塾,也不应有失客观地过度美化。实际上,日本方面对松下政经塾的看法也是褒贬不一,赞之者誉其为“日本未来的希望”,毁之者谤其为“只擅夸夸其谈的无知政客”。
比如,著名的经济学家榊原英资将日本政治的堕落归结为是松下政经塾的“大罪”,痛批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一开始就追求从政,虽擅长演讲但弱于论辩,更重要的是不具备律师、官僚、企业人才的专业积累和专长。
这样的批评,笔者自是颇有共鸣。但如果进一步思考或许会明白,这一批评恐怕并非“松下政经塾的大罪”,而是“日本政界的大罪”,诸如此类的“缺陷”当是日本当前政治家的通病,而非松下政经塾毕业生所独有。
在日本政界接触下便知,若言政策、谈实务,外务省、财务省、经产省等下面的课长往往比大臣更耳熟能详,政治家们多数情况下只能照本宣科,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疏通民意和选举。
在研修其间,笔者对弥漫在松下政经塾内的激荡人心的悸动,既怀敬意,又保持了必要的距离。在松下政经塾每天的早誓中,都会齐呼“为了世界的繁荣与和平”,但正如日语有“建前”和“本音”之别一样,这些好似追求“世界大同”的理念更像“建前”,真正激励着塾生的还是那些“本音”——国家利益至上。
曾经沉迷阅读丸山真男著作的笔者,从那些躁动的“改革因子”中嗅出的是浓浓的“国家主义”,甚至是国粹主义的味道,在后现代社会,我们该如何评价这股“味道”?
同时,松下政经塾要求学员要成为具有强烈信念与高尚意志的人,并以创造出理想的日本与世界为目标。但是,什么是“理想的日本”?又该怎样创造“理想的 世界”?松下政经塾并不会给出答案,一切都需要“自修自得”。
在松下政经塾内部,特别热衷的一个议题就是“国家观”,每位塾生都需花心思去思考,并撰写一篇煌煌大作——“我的国家观”。但从目前活跃在政界的松下政经塾毕业生来看,他们所持的“自修自得”来的“国家观”、以及为日本所规划的“国家像”,恐怕并不见得有多“理想”。
在松下政经塾最优秀的毕业生中,不管是野田佳彦,还是前原诚司、玄叶光一郎,在外交处理上无疑都带有国家主义的倾向,在国家利益问题上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理念上的高度一致。笔者从不认为作为“国民利益代表”的政治家追求国家利益有什么错,但目的不等于结果。
站在“唯结果论”的立场上来看,野田、前原、玄叶等人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恐怕并没有多少真正转化成了“结果”,包括在钓鱼岛“国有化”等问题上,不管是时机选择还是外交手法都显得浅薄、愚笨,并不高明。
回到根本的原点上思考,政治家这一职业能否“培育”得出来?如松下政经塾这样“量产”政治家是否合适?这或许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松下政经塾在约3-4年的培养中,大约有一年的时间用来学习塾主松下幸之助的思想和伟业,松下政经塾出身的很多政治家都在偶像人物中列入了松下幸之助,松下幸之助对他们的影响之深可以想象。
但作为成功企业家的松下幸之助并无“经营”国家或地方的经验,在松下政经塾的培养中,对禅道、武道、茶道、古典等极精神层面的东西,以及演讲等从政技巧极为重视,但显然缺乏对现实政策以及实现路径的培养。
而这批年轻人在毕业后往往不是先去实践、积累必要的实务能力,而是凭借高超的演说能力直接出马参选,按类划分,基本上都算是缺乏实务经验的选举型政治家。正如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远离实务现场的“选举型”,在姿态和口号上不输于任何人,但如何实现恐怕并没有在大脑深思熟虑吧。
人物简介:
蔡成平,新浪财经日本站站长,电视评论员,松下政经塾素志研修项目2010年度唯一的外国人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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