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我愛香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小時候在台灣接受過國民黨的愛國教育。我越來越愛香港,是因為過去這麼多年來回大陸,聽厭了老要把愛國掛在嘴上的訓令(想想看,甚至有家國產電器品牌叫做『愛國者』)。而香港,我一度以為,是一個不必要求我愛上它的地方。你生在這裏,住在這裏,或許會愛上它,或許對它有很多不滿,無所謂,沒有人一天到晚教你應該怎樣愛它,週圍也沒有那種「愛」的氣氛約束你的心智感情。如果移民,沒人罵你叛徒;如果回來,居然又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照樣指手劃腳。如果多拿一本外國護照,沒有人會質疑你的忠誠,甚至可能根本沒人考慮過「忠誠」的問題。

前陣子香港人如此反感國民教育,在我看來,絕非什麼「港獨vs中國」的意識對立,而是我們身上一股氣質使然。縱觀全球華人社會,台灣人當然要愛台灣,中國人當然要愛中國,新加坡人愛新加坡更是愛到不太願意接受批評的地步。但我們香港人不來這套,「愛」在這裏沒有那麼大的市場,我們比較相信愛不能勉強。就算愛,我們也不會隨便說出來。倒不是含蓄,而是氣質使然,我甚至要說它關乎審美與格調。要是有一個政治人物大聲疾呼「我是香港人,我愛香港」,然後很台灣地跪了下來在電視攝錄機前親吻土地,我們大概會覺得肉麻。要是看見有人使用一款手機,上面的品牌名字大剌剌地寫着「愛國者」,我們一定會忍不住笑了出來,低聲嘖嘖「駛唔駛呀」!換句話說,香港人不像其他華人這麼地「愛」,是因為我們覺得這種宣之於口的方式「唔型」。

於是我們便有意無意地為自己保留了一塊自由和理性的空間,在辯論公共事務的時候,不會動不動就舉起「愛香港」的旗子,像大陸的網站討論那樣,掄着大棒指責對手「你不愛香港,你是港奸」。也不會在一聽到別人批評這座城市的時候,就氣血上衝地罵他「你這麼討厭香港,你滾出去」。而在其他地方,這種基於地域身份的愛往往都會演變成一套意識形態的霸權。愛台灣也好,愛中國也好,立場很容易就會取代冷靜的思辯,使得大家費盡心思地去證明自己的愛和對方的不愛。然而,就像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分析法國大革命時所說的,這種熱愛與忠誠根本是證明不了的。於是討論就成了一團泥沼中的混戰。

香港,曾經因為這種帶着點酷味的氣質,成了華人社會中唯一一個不相信「愛」的地方。所以我愛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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