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当年他离开他的三个女朋友，想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地方了结此身，于是，他来到这个偏僻的傣家村庄。一只野象的长鸣中止了他临死之前对历史与文明的畅想。他看到那个在溪边梳洗长发的女子如是安详，好像根本在这世界与文明之外，毫不关心他所时刻关心的痛苦。那一刻，他从山崖上纵身跃下的念头消散了。
尼采和他的四个女朋友
文/ 张亮（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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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见到尼采和他的第四个女朋友，是在云南西双版纳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他在那里做乡村教师已经有一年了。开满杜鹃花的山岩边，绿水环绕，竹木葱茏。尼采的三层小竹楼建在临上傍山的一块巨石上。尼采是我在九眼桥大学的同学，大伙儿都叫他尼采，因为他是尼采的狂热粉丝，最喜欢把《偶像的黄昏》、《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等挂在嘴边。他跟尼采一样瘦削，一样留八字小胡子，一样看不惯现代社会的一切。他本人也喜欢这个绰号。从九眼桥大学阔别一年，尼采苍白的脸红润了许多，依然留着八字小胡须。他原来不苟言笑，今天却兴高采烈，热烈谈论起他的第四个女朋友，一个农场里的傣族挤奶工。
“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她为我们去镇上买菜了。”
尼采夸张的笑容几乎让他的小胡子翘到耳朵上，与浓密的鬓发连为一体。
（二）
在九眼桥大学，我最后一次见到尼采，是在东区六舍楼顶平台。他全身赤裸，批一件真丝花格子睡衣。尼采短小瘦削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那仿佛具有生命的真丝睡衣在风中狂舞，高高翘起的小和尚被夕阳余晖涂抹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宛如风中之烛。脚边的录放机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雄浑的旋律，在一轮夕阳的衬托下，更显悲怆。那轮夕阳正从不远处，他第三个女朋友居住的地方一点一点往下沉没。
尼采眺望那轮太阳，他说，等那轮太阳从九舎楼顶落下，他就要从楼顶跳下。
一个星期以前的上午，尼采推开他第三个女朋友的宿舍门，发现他数学系的女朋友正蹲在一个金发白人男子的胯下。当他惊恐地喊她的名字，她女朋友转过脸，问他要做什么，一缕白浊的精液残迹正挂在她嘴角。
尼采疯狂了，不是因为他的第三个女朋友为一个白人口交，而是因为，她事先没有通知他。作为一个酒神的崇拜者，他渴望力比多的狂欢。但他认为，只有思想的巨人才能配得上这种群P和狂欢。他无法忍受一个四肢发达但头脑简单的190CM美国橄榄球运动员配得上这种酒神的狂欢。
“你，你这个女人！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猪头一样的男人口交？”
“因为他强壮，有力，而且那里比你的大很多。”
“我从他淫荡的笑容，散乱的眼神看出，他是头蠢猪。”
“SHUT UP！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说辞。既然你说上帝已经死了，你凭什么就说你是上帝的接班人？”
“上帝虽然死了，但太阳还在，还在普照人类。”
“可惜你不是太阳，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敢自称是太阳。地球离太阳有20光年，太阳离银河系的群星又有数百万光年。你只不过是地球上一个渺小的人类，一个虫豸，一粒尘埃，一堆垃圾，没有任何人敢自称太阳。”
“我虽然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但我的思想可以包括地球、银河系，乃至整个宇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物、工具和星体能达到。”
“笑话！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意淫与迷信。你如何证明你的思想无所不包？你如何证明你的思想里包容了宇宙万物？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更能解释宇宙万物，它是被科学证明了的。要证明你的太阳存在，拿证据来！我要科学！”
尼采第一次沉默了。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更无法用科学证明他的思想能够贯穿宇宙、联通过去与未来，他走出东区九舎，任凭他的第三个女朋友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口交。他走到楼下，一望无际的天空仿佛也突然有了边际，一轮太阳正从东区九舎的上空缓慢下落。
（三）
尼采没有从六舍楼顶跳下。他的第二个女朋友，历史系女生大声喊他的名字，大声对他说，她怀了他的孩子。三个月前，荷塘边看书的历史系女生被尼采发现了。她俊秀的面容，紧锁的眉头引起了他的好奇。她手里捧着一本马克布洛赫的《为历史学辩护》。她在为历史有没有真相犯愁。如果历史本来只是历史学家一厢情愿的构建，那么历史的真相也就是只是历史学家个人的真相，那么历史学对真相的追求还有没有意义呢？
夕阳高挂在柳梢枝头，尼采抚摸着历史系女生的长发，轻轻道，历史没有真相，但真相存在于历史中。真相是我们永远无法达到的秘。
“历史中所有思考者，试图告诉我们关于世界本源的答案，最后不都被后来者推翻了么？那么真相不就只是历史的么？”
“如果历史告诉我们，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相，那历史本身如何证明，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相，这就是真相呢？”
历史系女生陷入了沉思。她的历史观与世界观崩塌了。
一个星期后，历史系女生高扬的双腿被尼采扛在了肩头，尼采把高贵的精液注入她体内。
（四）
尼采的第二个女朋友，给尼采换上自己的蕾丝内衣内裤，让他先遮羞。尼采被第二个女朋友带下楼梯时，他的第一个女朋友，生物学女生，正提着热水瓶往楼梯上走。她和历史系女生一起，把神情落寞的尼采护送回宿舍。一年以前，在一堂生物课上，尼采突然站起，发表自己对基因科学的意见。他雄浑有力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宇宙：“我认为生物进化论是错误的。生物一直在倒退。生物基因科学以为自己可以代替上帝，创造新的物种，但这恰恰是一种倒退。”
“但是纳米技术的出现，可以让普通的人类跑得更快、跳得更远和有更强的力量。”一个生物系女生站起来驳斥尼采。
“大错！”尼采愤怒地高叫：“正是现代技术的出现，才让原本跑得更快、跳得更远和有更强的力量的野蛮人跑不快跳不远，力量孱弱。基因技术是人类逐渐蚕食自我的过程。最终的结局是，技术成为人类的主宰。如果技术对你说，给我换一个更聪明的机器人的大脑，你会换么？如果换掉这个大脑，更加聪明，但你已经不是你了，你会换么？”
“但技术的进步是毋庸置疑的！”教授终于出离愤怒了。
“如果技术的进步不带来人真正心智的强大与适应能力的强大，而只是成为技术的附庸，这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终结者》、《生化危机》和《人猿星球》，所有的美国科幻影片几乎都在担心有朝一日人类成为自身技术的奴隶，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耸人听闻？每一块泥土里都有上百亿的细菌，比人类拥有更加强大的繁殖能力和生存能力。人类生存在这所有无穷尽的细菌包围中，不需要人类不断发达的技术，它早就占领了全世界。最低等的生物恰恰才是这个地球的主人，而不是掌握了技术自认为是最高等生物的人类！”
尼采被生物系教授赶出了课堂。却收获了驳斥他的生物学女生的爱慕。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垂杨柳，绿草地，虫鸣啾啾，她为他口交了。
（五）
我问尼采，为什么没有和他的第一个与第二个女朋友重归于好，过幸福快乐的小日子？尼采笑笑说，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当他被第三个女朋友抛弃，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说服这个世界了。如果他无法说服这个世界，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远离。
尼采的第四个女朋友是个健硕丰满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傣家的花布长裙。她带着集镇上买回的鸡鸭与山上采摘的野生山菌，曼妙的身姿与摇曳的竹林混为一谈，分不清哪是竹林，哪是腰身。
我问尼采，是不是还爱好口交？他大笑着摇头。当初他之所以爱好口交，是感到外部世界对他的压迫，他迫切需要注入的快感。如今，这种压迫已经消失了。
“文明的时代已经终结，技术的主宰还会持续很多个世纪，也许比20个光年还要久远。如果文明能够重新开始，唯一的可能，就是回到源头，做一个野蛮人。”
尼采说，当年他离开他的三个女朋友，想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地方了结此身，于是，他来到这个偏僻的傣家村庄。一只野象的长鸣中止了他临死之前对历史与文明的畅想。他看到那个在溪边梳洗长发的女子如是安详，好像根本在这世界与文明之外，毫不关心他所时刻关心的痛苦。那一刻，他从山崖上纵身跃下的念头消散了。
“去死，还是去活，我选择后者。”
我终于离开了尼采和他的第四个女朋友，在一顿顿酒足饭饱和彻夜长谈之后。尼采让我留下来，我却对他疯狂的念头不置一词。
我想，他只是一个疯子。
（采编：黄梅林；责编：徐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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