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香港不是不相信愛,它只是不大相信成天到晚從嘴裏吐出來的愛,不相信任何藉着一種地域身份的愛所發展出來的宏大論述。事實上,過去的香港根本難以接受所有宏大而高遠的陳述及理念。每回聽到有人高談「正義」和「自由」等各式各樣的重要價值,香港人總是要懷疑的,就算他談得大義凜然,口若懸河,我們還是忍不住要冷冷說句:「懶正義」。「懶」這個字真是巧妙,把它加在一個很偉大很正確的價值之上,那個價值立時便被懸空,多了一段距離,多了一股演戲的味道。沒錯,要是換做十年以前,今天動不動就要激動地高喊「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的人,一定會被香港人看做演員,就像周星馳電影裏的搞笑角色。我們回應他的最佳方式便是周星馳式的態度,非常戲劇非常誇張地揚起下巴,提高聲調地說:「係嘛,咁勁呀?」
所以香港人的名字一直離不開「功利」和「實際」這幾個形容詞。猶如史上任何一座偉大的商業城市,香港並不以「信仰」聞名。今天主張城邦自治的論者有時會提起威尼斯,而威尼斯正正就是一個不談理念不講原則的商人城市。在宗教分歧折磨全歐洲的時候,威尼斯人的格言是「首先是威尼斯人,然後才是基督徒」。在羅馬教宗,君士坦丁堡牧首和穆斯林之間,他們小心計算,左右討巧。對這種人來講,除了利益,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麼事情稱得上「大是大非」。
我一直懷疑香港人「功利」和「實際」的名聲。在我看來,香港人並不真的都是唯利是圖,我們只不過是不喜歡大話而已。然而,這種不喜歡「大話」,傾向在任何偉大德目前面加個「懶」字,並在所有事關原則的討論之後補上一句「這是個觀點與角度的問題」的按語的態度,卻也促成了一種虛無的犬儒主義。
出於這種犬儒,當年市區重建局拆除利東街,當局死活不願相信有人真的熱愛社區。到了清理菜園村,他們仍然不相信有人真的要求「不遷不拆」。在他們的眼中,問題只是賠償的數額罷了。他們當時還不曉得香港正在變化。
香港變了,變得開始相信理念、原則和立場,變得喜歡爭論「大是大非」,更變得開始不介意談「愛」。這是好事嗎?當然是好事。除非我們走向另一種極端,把一切討論都變成「愛」和「不愛」的問題,把所有事物都連上了「大是大非」的價值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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