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康依倫
十年前的民調,支持和反對繼續興建核四的比例分別是 5成多和約 2成,但現在贊成停建和續建的比例分別是 5成多和 2成多。
「這是我第一次的公民參與,很開心,我走了2、30分鐘呢!」
本來說因為家裡有事,要做反核遊行後勤支援而無法參加由多個公民團體發起的 309廢核遊行的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董事陳藹玲,最後還是選擇在遊行當天站了出來。陳藹玲曾經是台視的主播,現在是台灣最賺錢的金融控股公司之一:富邦金控的董事長夫人。在台灣政治版圖藍綠二分的情況下,商人在不願意得罪執政者的情況下,通常不願意在公共議題上表態,更何況是要站在與執政者政策相反的另一邊。但陳藹玲不僅自己站出來,還在 3月 8日串聯了來自演藝界、文化界、金融業等婆婆媽媽們,組成了「媽媽監督核電廠聯盟」,是台灣第一名模林志玲公開反核的重要推手。
擁核反核,核四民意二十年變化
3月 9日的反核大遊行,在台北、台中、高雄、台東四地同步舉行,主辦方宣布有超過 20萬人參加,警方則估計有 6萬人參加。沒有政黨對決作為號召,這樣的遊行人數在台灣是非常罕見的,而其背後更是民意的變化。行政院長江宜樺在 3月 12日接受質詢時承認,10年前的核四民調,支持和反對繼續興建核四的比例分別是 5成多和約 2成,但前兩個星期民調結果卻是,贊成停建和續建的分別有 5成多和 2成多,完全逆轉了。
台灣自 1970年代開始興建核電廠,以配合經濟飛速增長,並減少對外部能源進口的依賴。現在在北部(新北市)和南部(屏東市恆春風景區)共有三座核電廠(即核一、核二、核三)、六個機組,佔全台發電量的18%,將在 2012-2025年期間都將期滿除役。興建第四座核電廠的計劃早在 1980年代就提上日程,但三十年來經歷兩次停建 -續建的轉折。現在政府提出用公投的方式來作出決斷,是否能根本解決這個問題呢?
3月 6日,台灣區電機電子工業同業公會 (電電公會 )舉辦了六大工商團體的聯合新春團拜,幾乎台灣工商業界的大老闆都出席。馬英九總統及江宜樺也出席了這場團拜。對於江宜樺要工商界站出來支持核四,電電公會理事長焦佑鈞就表示,台灣的能源 100%依賴進口,不使用核能,台灣就要承擔更高的電價成本;遠東集團董事長徐旭東也說,不蓋核四,台灣要蓋 8個、10個發電廠,這些發電廠要放在哪裏?
徐旭東還說,立即停建核四成本太高,可以先完工,用以取代舊的核電廠。這是不少不贊成停建核四的人士的看法:即使認同「非核家園」的最終目標,但累積投資 2700多億新台幣(約 700多億港幣)後,立即停建成本太高。
工商界會站出來擁核,不令人意外。這一方面是經濟因素,擔心少了核電廠,台灣可能陷入能源不足、電力吃緊的困境,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2011年日本福島核災之前,台灣的反核運動,一直都和民進黨畫上等號,反核等於支持民進黨的印象,可不是在國民黨執政時的最佳選擇。
台灣的反核運動早在 1987年戒嚴前就已經展開。87年以反核、反環境公害為訴求的台灣環保聯盟成立,隔年開始每年都舉辦全國性的反核遊行。民進黨一直以來都積極參與反核運動,2000年其執政之後,反核團體希望能藉此完成核四停建的目標。2000年 10月,民進黨的行政院長張俊雄一度宣佈要停建核四,但卻又在不到四個月後宣布復工。
部分反核團體早在之前就因為民進黨決定要捨棄街頭路線,而開始與民進黨保持距離,例如綠色公民行動聯盟 (綠盟 )就因堅持街頭路線而從環保聯盟台北分會改名。而這次事件,更讓反核團體對扁政府相當失望。
民進黨執政的八年期間,再生能源發展條例未能完成立法 (2009年 6月通過 ),決定興建備受爭議的國光石化 (2011年馬英九宣布不續建),又續建核四工程。曾經推動反核的學者在民進黨執政後進入政府部門,無法直接改變核能政策,卻導致環保團體少了帶隊的領導人,環保團體的反核力道及動員力都大不如前。部分環保團體決定改以另一種形式展開動員,如拍攝反核紀錄片、舉辦反核音樂節等,用文化的工具吸引年輕人關注。
也正因為反核的環保及公民團體和民進黨在運動路線上愈走愈遠,台灣的反核運動對 30歲以下的年輕世代來說,已經脫離與政黨的關係而成為一個具獨立性的環保運動。他們從獨立樂團的音樂會或是紀錄片來理解台灣為何要反核。在日本 311地震後,台灣的反核團體分別在 11年舉行「微笑向陽、遠離核災」、12年「歸零,311告別核電」兩場遊行,主辦單位當時就已經拒絕政黨人士上台演講,希望把公民團體自發性的運動,和政黨的政治動員區隔清楚。
曾經擔任過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並且以觀察日本社會男女情慾著名,現在以反核為志業的旅日作家劉黎兒,3月 10日和陳藹玲、台大大氣系教授徐光蓉共同出席一場由環保聯盟舉辦的「福島核災二週年 -女性的反核革命」,強調廢核沒有藍綠,不要再拿廢核當政治籌碼,她希望這次的運動能成為融合台灣社會的力量。
從福島到台灣,情慾作家投入反核
劉黎兒於 11年 12月出版的「台灣必須廢核的 10個理由」一書收錄的「劉黎兒的三一一核災逃難記」,特別記錄了她們一家四口的逃難過程。
她家住在東京,距離福島核一廠250公里,若按照日本政府的 30公里自願疏散範圍,她根本不需要撤離。但她先生雖然是個棋士,但 11歲就曾經趴在台灣清華大學的實用原子爐上窺看過爐心,大兒子又正在攻讀物理學博士,兩個人對核能及相關的訊息都相當關心。當日本政府在 3月 13日宣布福島核一廠的二號機、三號機都無法冷卻,當晚她的丈夫及大兒子就決定「如果出現 α射線,就一定要逃難」。當她的大兒子在 14日幫全家人做避難行李準備時,「他給全家人做了一份避難須知,如攜帶物清單,以及各航空公司預約電話一覽表,以及全家人照片、獨照等,看到照片,我眼眶都濕了,難道會真的像戰亂流離失散而找不到最親愛的家人嗎?」
她想到自己還能逃到距東京 500公里外的大阪,但是「福島人怎麼辦?」而台灣的核一、核二廠,都離台北不遠,「我的娘家、親朋好友都在 30公里圈內,要是發生類似核災,他們要怎麼辦?」
台灣和日本同在環太平洋火山帶,地震頻繁。按照日本 311時的 30公里疏散半徑,如果核一、二廠出事,包括總統府、台北 101全都要疏散。而核電廠產生的核廢料,更難以解決。
311之後,劉黎兒研究核電的知識,開始了她的反核之路。她寫文章、出書、和台灣的反核團體互換訊息、四處演講說明核電的危險,並且從每年都回台參加反核遊行。只要一聊到核電,她一開口的前半個小時幾乎無法被打斷。
3月 7日,她和全國商總理事長、曾是國民黨增額立委的張平沼,還有反核的核工博士賀立維一起上中央廣播電台的節目。在節目還沒開始前,她就和賀立維兩人在化妝間開始說服張平沼,還拿了一堆包括核四如何危險、台灣能源的情況等資料圖表佐證。結果,本來該是一場擁核 VS反核的立場辯論,張平沼在節目上卻表示,政府應該在公投前讓民眾了解沒有核能是不是就沒有了能源,替代能源在哪裏?不要讓老百姓矇着眼睛去投票。「沒有安全就不用再講,哪有說冒着風險來做這個事業的?」如果專家說核四是安全的,他還是會支持,但是否安全「不是台電說了算」!
對劉黎兒來說,反核還跟性別有關。她說,大家說夏天電不夠用,但「為什麼不把室內溫度調高呢?那都是為了配合男人穿西裝而設的溫度,女人每個人都是冷到手腳冰冷」。她呼籲男人都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像張平沼,我那天馬上就成就了一個菩薩!」
透過自己的人脈、親身的經歷及政治上的中立,劉黎兒說服了許多過去不關心核電的藝文界人士,如陶晶瑩和蔡康永。而蔡康永又再透過自己的關係說服了陳藹玲、小 S,這幾位女性又成為「媽媽監督核電廠聯盟」的發起人,台灣的幾位名女人,如大陸工程總經理殷琪、作家胡茵夢、吳淡如、廣告人王念慈、藝人郭采潔、賈永婕等也都具名成為發起人。「就像直銷一樣,一個拉一個。」陳藹玲說。
群眾運動與政治 無法分離的關係
群眾運動本身或許可以拒絕政治的加入,但是要達到廢核的目標,卻是完全不能脫離政治。
「2013廢核大遊行」原來在 2月21日所公布的遊行主軸是「停止核四預算 拒絕危險核電」,沒想到隔沒幾天行政院長江宜樺就宣布要用公投來解決核四的爭議。國民黨一出招,民進黨立即反彈。政黨及政治人物的接連的動作,意外的讓今年的反核遊行,比起前兩年還更有政治味。
綠盟研究員,同時也是這次廢核遊行的發言人徐詩雅說,第一時間知道江宜樺提出核四要用公投解決時,確實是「致命重擊」、「很驚嚇」。令他們寒心的是,不管是國民黨或是民進黨,提出的說法都是一種政治的算計。例如民進黨蘇貞昌主席前一陣子提出要公投綁大選,「但民進黨為何不在立法院阻擋核四的預算,讓核四無法運轉呢?」而國民黨,如果認為核四重要到需要用公投來決定,就應該負起執政黨的責任,勇敢的宣布停建。她認為國民黨推動核四公投的政治算計跡象太明顯,這也讓愈來愈多人感到很憤怒,「如果公投要這麼多人才過關,我們現在就站出來給你看!」
正因為知道反核團體對政治力介入的反彈情緒,民進黨也改變態度,不另提「核四續建」公投來反制。當民進黨立委說出公投是對馬政府不信任投票,從黨中央到前主席蔡英文,都立刻澄清「廢核四公投絕不是反馬公投」。雖然民進黨中央和主辦單位在遊行前曾經達到「政黨旗幟可出現」的默契,但黨中央最後還是決定無論是政黨或個人的旗幟都不得出現。
然而,街頭遊行過後,包括核四預算的過關、公投法的修改、或反核團體打算推動的罷免擁核立委等行動,都要在最具政治性的立法院完成。
公投案要過關有雙門檻限制,即必須要有半數以上的人投票,其中有效票要再過半才算同意,也就是要有 915萬人投票,並且有效票要超過457.5萬。之前台灣的幾次公投,都因投票人不足而流產,僅僅靠民間團體,能否號召這麼多選民參加投票?民進黨中執委洪智坤就在網路上發文指出,社會運動去政治化是天真,政治運動去社會化更是無知,反核議題需要高度社會共識,更是政治性極高的議題,兩邊應該建立起互相制約、分進合擊的共識。
309的廢核遊行後,導演柯一正、戴立忍宣布接續發動「不要核四、五六行動」,號召藝文界人士在每周五下午六時聚集凱道兩小時,用紀錄片、歌聲的行動,直到核四廢除的一天。對反核團體來說,衝破公投門檻的挑戰確實存在;但如果,當這些平常都不參與政治、對公共議題不表態的公民們,發現就算多數人站出來投票也無法改變政府的政策,這種反彈恐怕會形成更大的執政壓力。
中港台核電發展
中國
目前中國大陸共有4 個核電廠,15 台機組,另有26 台機組在建,多分佈於東南沿海地區。2012 年核電佔總發電量的2% 左右,2020 預計達到6-7%。
香港
目前香港23% 的電力來自廣東大亞灣核電站。特區政府建議在2020 年將香港的核電供電比例加至50%,以減少碳排放。
台灣
目前台灣有三座核電廠,六台機組,發電量佔總發電量的18% 左右,預計2020 年不會超過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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