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京城的日子里,每逢出门,必定会经过楼下的地铁站。进入站内需乘坐一段不算太长的电动扶梯,我想,当初地铁站的设计者也是为了给乘客提供方便,这才在站口修建了电动扶梯。不过,出行的实践经验却给了我另一种感受,那就是这条电扶梯不仅没有为人们带来想象中的那么多方便,反而隔三差五地出现故障,造成人们进入地铁站的不便。

 

但这种普通人眼里的不便,换个角度看或许就是某种“方便”。至少,隔三差五出现故障的电扶梯以一种最微观的方式直接拉动了经济的增长。由于扶梯经常会出现故障,因此有关部门必须建立一个长期负责维修电扶梯的团队,这就创造了就业机会。而更换损坏的电梯设备,又可以带动相关行业的生产。如此,从经济的角度看来,在地铁站门口有一个坏扶梯,其实是摊上了一件好事情。尤其当这样的坏扶梯数量增多,并且出故障的频率愈频繁的时候,其拉动经济增长的功效就更为彰显。

 

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里边,这类现象是屡见不鲜的。政府新建宽敞的马路,原本应该为出行带来方便,但很快,人们却发现,新修的马路并没有为人带来想象中的便利,它的主要功能与其说是一条马路,不如说更像是为修路队提供了一个四季无休的工地。其带动的基建产业和就业的增长,也形成了对GDP的“贡献”。往大了说,城市建设中疯狂拆毁旧城,再将新城推到复建旧城……诸多以“由破坏到重建”的方法拉动经济增长之举,均可算在此列。

 

凡此种种,不俨然是巴斯夏当年为我们讲述的那个故事的翻版吗?19世纪的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在写于1850年的作品《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当中,讲述了一个关于破窗的寓言(Parable of the broken window)。这个寓言大致是说,假设城市里的一个人砸碎了理发店的玻璃窗,此举虽然对社会财产造成了破坏,却在经济层面拉动了增长。理发店的破窗将为玻璃生产商制造商机,生产商拿到钱后又去购买其他生产商的产品,从带动了一系列产品的生产和人们的就业。照这样说,砸碎理发店玻璃的破坏之举,实际上为社会经济的增长带来了连锁式的反应。也就是说,社会经济的增长是可以依靠在“破坏”基础上的“重建”来实现的。因而破坏实际上是得大于失。

 

这段历史上的著名寓言后来被经济学者归纳为“破窗理论”,即破坏创造需求的悖论。当然,巴斯夏讲述这个寓言的目的不是为了鼓励人们去砸烂玻璃窗,而是证明给人们看:“为了增长而破坏”本质上是一种为了获得经济增量而牺牲存量的愚蠢行为。其结果并没有使人们的总财富获得任何增加。从财富的累积角度来看,这样的行为几乎不具备任何经济意义。

 

不过,破坏式的增长也的确为人们带来了一些“好处”,例如GDP的增长和就业机会。正如我们通过前面的例子所看到的,先破坏然后再重建的经济增长模式“拉动”了经济的增长,但在增长的同事,它也造成例如有限资源的浪费,这意味着人们为这种恶性的经济增长付出了“双重成本”:一是机会成本,这部分有限的资源本来可以挪作他处,例如修建更多畅通的电扶梯或窗户玻璃,为人们的生活提供真正的方便。相反,无论是砸烂玻璃、返修坏掉的电扶梯或者返修马路,都不过是在重复劳作,并没有太多创造性可言。就扼杀劳动者的创造性而言,其危害并不比对资源的浪费更小。


有心的读者或有疑问:砸烂理发店的窗户玻璃固然是一种主动的破坏,但是修路、修电扶梯和复建各类基础设施等行为也可如此看待吗?按常理来说,二者不是一回事,但在神奇的中国,基建产业早已是政府主导下最为受人瞩目的产业,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便是耗在了造桥修路以及重复建设的各种工程上。据统计,中国正消耗着世界上53%的水泥、48%的铁矿和47%的煤炭,而在其他主要商品方面的消耗量也是举足轻重。到2025年,中国会新建总建筑面积达到400亿平方米的500万幢建筑。这当中,会涉及到多少反反复复推倒重建的项目,能产生多少“破坏式增长”的生意,恐怕谁也说不清。

 

如此大的利益驱使之下,会不会滋生某些“有意为之”的情况呢?例如,故意修建一个经常会坏的地铁电扶梯,故意修一条经常会挖开重修的马路,又或者故意雇佣一些人去砸碎店铺的窗户、砸烂别人的汽车,以此来实现“增长”?当然,这无非是作为局外人的揣度,但现实情况则让人无法不产生这种揣度,因为生活告诉我们,马路经常在复修,窗户和汽车时不时会被砸,而我们的地铁站电扶梯也经常会坏。需知,在不少欧洲国家,为安全起见,地铁站是不会刻意修建电动扶梯的。

 

这有点类似于卡尔维诺的小说《阿根廷蚂蚁》的情节:政府派出的消灭蚁灾的人员其实并不希望彻底消灭蚂蚁,而是暗中“破坏”着消灭蚂蚁的工作,如此,永远会有蚂蚁等着被消灭,灭蚁人员才得以永不失业,但永远失职。

 

恰如巴斯夏所说:消费是所有经济活动的目的,生产只是手段,为了生产者的利益而牺牲消费者的利益是“为了手段牺牲目的”。但如果实际情况刚好反过来,如果生产和增长成为经济活动的唯一目的呢?可以想见,社会经济的增长根本不会跟着消费需求而走,而只可能是简单重复一种“为增长而增长”的经济模式。故意砸烂窗户玻璃,无疑是实现增长的第一步。

 

从某种角度来看,中国经济本质上就是一扇硕大的破窗。如今破窗破摔,响动虽然不小,但除了掉落一地的玻璃碴和GDP,“破窗经济”很难为人带来多少有价值的财富累积。唯一不那么无聊的是,好歹我们创造了一部分就业,并在端稳就业饭碗后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一次次的重复耗费中消磨掉无意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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