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北洋:见证人眼中的民初乱局》第二章


   冯学荣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之后,财政十分窘迫。不久后的一天,安徽都督孙毓筠派了专使来,说军队缺钱,十分火急,请临时政府拨款。孙中山拨了二十万元。可是胡汉民拿着孙中山的条子到财政部一看,只有十块钱。当时财政总长陈锦涛在上海,次长手足无措。胡汉民于是挪用了粤北军款六万多块钱,又东拼西凑了三万多,勉强凑合了十万元,给了安徽都督的专使。专使看只拿了一半,还以为是胡汉民故意克扣他。((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胡汉民自传》第67页)

 

      胜利来得太突然,革命党有点无所适从,闹哄哄的一片。上海在辛亥革命中光复之后,革命军开会“选举”都督。不料,选举大会演变成骂娘大会。会场十分混乱。革命党人黄郛当场就掏出手枪、威胁异议者。黑社会出身的革命党人刘福标,则大声扬言,要“炸了会场”。有一名叫做穆恕再的革命党人,愤而离席、对场外的警卫说了这样的话:“陈其美要争抢都督的位子!这选举大会,没法再开啦!”于是,大会不欢而散。(参《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第1辑第31页,现场目击证人许奇松口述)

 

       南京也是闹哄哄。在这时的南京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爆发了一场关于定都北京还是定都南京的争议。胡汉民对此,是这样回顾的:

 

 “参议院议员以同盟会占大多数,拘泥于三权分立之说,好持异议,余常以政府委员出席,辄为言:今为革命非常时期,戡乱未逞,议员不能充分信任于政府,而反制其肘!”当时,参议院不同意定都南京,认为定都南京不足以控制东北。章太炎更是直接指出:定都南京,等同于放弃东北三省。黄兴认为:都是同盟会的人,不应该发表不同的看法,应该听从党的指示。本来依照当时的《参议院法》,政府如果不同意参议院的看法,应该将定都北京的议案交参议院复议,李伯申、邓家彦都是这样建议的:最好依法办事。但是黄兴说:“政府决不屈服于参议院、做这个多余的手续,参议院必须自己改变决定,而且是今天之内必须改过来,否则我将带宪兵进参议院、用绳子绑架所有的同盟会议员!”(参(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胡汉民自传》第66-67页)

 

        而“老革命党”吴玉章则是这样回顾同一件事的:

 

“清廷在辛亥革命当中倒台之后,在南京的中华民国临时参议院投票决定中央政府定都的城市。出人意料的是,会场居然多数通过了定都北京的决议。孙中山知道后,大怒,他无法接受这个选举的结果。孙中山下令:必须要重新改投。黄兴更是放出狠话:“明天12点之前,如果不改选定都南京,我就带兵来!”我(吴玉章)连忙从孙中山的抽屉里,拿了孙的印章,发文,重新组织改选。在压力之下,参议院最终改选:定都南京。”(参吴玉章《辛亥革命》159页)

 

        实际上,为了约束袁世凯,南京方面还将《临时约法》里的总统制,改为内阁制。曹汝霖认为,后来袁世凯和孙中山的不和,这是重要原因之一。(参香港春秋杂志社,曹汝霖《一生之回忆》1966年1月初版,第96页)

 

        对此,胡汉民是这样回顾的:

 

“此前,南京军队有第十七师,但是只有粤军、浙军两军有战斗力,其中粤军不满万人,浙军将领一向反对黄兴,不受指挥。其他部队,基本是乌合之众,不能打仗。最严重的问题是军饷问题。当时宣告独立的各省,自己花都不够,更别提给中央交钱。当时黄兴对汪精卫说:“和议若不成,自度不能下动员令,惟有剖腹以谢天下!”于是汪精卫努力斡旋于伍廷芳、唐绍仪之间。同盟会没能广泛发动民众,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人民只能听得懂“驱除鞑虏”的民族主义,其他两个听不懂。《退位诏书》内有“授袁世凯全权”的字样,袁世凯凭着这一句话,认为自己的政权并非出自于革命党的禅让,而是出自于满清政府的让渡。当时孙中山读了诏书之后,大怒并指责此行文不当,而袁世凯和唐绍仪则说:“诏书是清廷的遗言,现在已经无法更改了,因为清廷已经死了,总不能叫它复生、然后让它再死一次吧?”于是孙中山向参议院提出辞职,并推荐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参议院于是通过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附加了这样的条件:袁世凯必须到南京来就职。于是,派出了汪精卫、蔡元培、宋教仁、刘冠雄去北京、邀请袁世凯南下就职。”(参(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胡汉民自传》第69-70页)

 

       袁世凯当上临时大总统之后,组织了第一届内阁,以唐绍仪为总理,同盟会就任阁员的,有教育部长蔡元培、司法部长王宠惠、农林部长宋教仁、工商部长陈其美(王正廷代)。是一个北洋势力和同盟会势力的混合内阁。(参(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胡汉民自传》第70页)

 

        可是,南京临时政府尚未解散的时候,同盟会就开始有人退党了。章炳麟跟从张謇、熊希龄、赵凤昌,奔走于浙江、江苏两省之间,号召成立立宪党派;刘成禺、时功玖等人则组成共和党、拥戴黎元洪。同盟会于是在南京开了一次大会,党员分成左右两派,右派认为:暴力革命告一段落,应改为公开的政党,从事宪法国会的参政工作、站在代表国民监督政府的立场,不应再以秘密会党的性质存在了。左派则认为:革命尚未成功,让权给袁世凯,前途未卜,同盟会应该继续从事秘密会党工作,不应该过多参与合法的参政工作。讨论的结果是:右派占了多数,并倡议:孙中山既然参与了公务工作(铁路总督办),不宜再管理党务,应该让汪精卫当同盟会的总理。胡汉民当场反对,说同盟会员们见识短浅,但遭到众人口诛笔伐,他只好黯然退场。失望之下,胡汉民萌发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后来汪精卫谦让、不肯就任同盟会总理一职。(参(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胡汉民自传》第71页)

 

       1912年2月15日,孙中山宣布辞职。2月25日,南京临时参议院正式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27日,临时参议会和临时政府派蔡元培、汪精卫、宋教仁等赴北京、邀请袁世凯南下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职位。为什么要督促袁世凯到南京来上任呢?因为北方是袁世凯的老巢。让袁世凯来南京上任,可以削弱他的力量、防止他搞专制独裁。

 

       可是,袁世凯并不愿意南下就职,他的理由有:北方尚未安定,人心未定,总社党仍时有反动之谣,暂须坐镇北京,不能南下。南方坚持要袁世凯南下就职,于是派了部长五人(宋教仁、汪精卫等)北上,意图说服、迎接袁世凯南下。(参香港春秋杂志社,曹汝霖《一生之回忆》1966年1月初版,第96页)

 

       汪精卫他们一行来到北京之后,于29 日当晚,袁世凯属下的第三镇(曹锟部队)兵变了 。

 

         当晚8点,第三镇的士兵们以拖欠工资未发为理由,突然发动兵变,在北京城各处地方对平民四千多户人家实施抢劫,并放枪闹事,一时把北京城闹得鸡飞狗跳。

 

       袁世凯动用军队把兵变给镇压了下去。这下,北京城里的商民两界人士被吓坏了,纷纷发表社论请袁世凯“不要南下南京就职,北京城不能没有了袁总统”。

 

         蔡元培、汪精卫、宋教仁等使团人员也被吓坏了,也觉得袁世凯不能离开北京,于是也发表附和的言论。

 

         当时的旁观者冯玉祥,是这样回顾这场兵变的:

 

“变兵是第三镇全体,起事的时候,他们把总统府重重包围,并撞进去,放了一排乱枪,接着便大肆抢掠,府中珍贵的东西,搜刮干净,窗户杂物也捣毁一空,袁世凯的卧房也被击破了一角,这样闹了还不算,士兵们还大举放火。陆将军对我们说:段芝贵这个人该杀!他减了士兵的薪俸一两银子,激起了兵变。这次兵变,减薪是导火索。当晚十二点左右,陆将军去总统府,见了袁世凯。只见袁世凯和他的儿子袁克定毫无办法。总统府中门窗杂物,七零八落,地上堆满了残断的文件。袁世凯问陆将军怎么办。陆将军说:这事总统不要管,无非是一些土匪捣乱。交给我和姜桂题去办好了。第三镇残余的部队,当晚就开出城外了,分别驻在南苑和长辛店。这场兵变一闹,善良的官兵觉得自己脸上无光,走路都低着头。北京家家铺子都关着门,许多门上贴着:抢劫一空的字样。第二天,北京的街头就贴上了陆将军和姜桂题捉拿土匪的布告。结果糟了,当时在街头贪图小便宜、拾捡残留财物的老百姓,被官兵抓住,当作土匪、拉到天桥杀头去了。东单牌楼、西单牌楼、四牌楼各挂了两个人头,示众结案了事。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晚上,姜桂题自己的部队(毅军)也在西城闹了兵变,接着,天津、保定,也相继闹了兵变。” 冯玉祥还说:“在这里,我要郑重说明一件事,这场兵变,许多文献众口一词说是袁世凯阴谋搞的,目的是为了不去南京就职总统,我觉得这未免太恭维袁世凯了。当时袁世凯对自己的军队是没有这样收放自如的操控能力的。我当时对这次兵变,亲身耳闻目睹,这事情不可能是那样的。”(参冯玉祥《我的生活》上海教育书店1947年初版,第160-165页)

 

        曹汝霖在回忆录里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不知道是哪一位策士出的主意,等南京专使到北京之后,密令一部分军队在北京发动兵变,以证实袁世凯之前所主张的不能南下的理由,不料接到命令的士兵假戏真做,趁火打劫,大肆抢劫,北京市民遭殃众多。专使不敢住在行馆,避入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当天白天,我和陆征祥到车站去接章仲和,看到街上士兵三三五五,到处游荡,毫无秩序,我当时对陆征祥说:刚刚宣布共和,当兵的就如此散漫,还没有以前守规矩,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当晚在陆征祥家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劈劈啪啪的声音,自远而近,陆家的家人近来报告,说北城兵变了。饭后,我们登楼一望,见火光四起,听说有钱人家的府邸,许多都被放火抢劫了。到了半夜的时候,有人大声拍门,幸亏门还坚固,没被闯开。随后,派了仆人外出一看,说凡是大户人家,当兵的挨家挨户破门而入,主要是抢劫金银首饰,有的士兵一只手戴了好几个金镯子,有的兵将金戒指穿成一串、套在脖子上。有的兵一人就穿了好几件皮袍,有的甚至穿了女人的皮袍。形形色色,就是没有看到弹压的军警。天亮之后,枪声才停止了。 我步行到街上,街上已经一个兵都看不到了,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伤者躺在屋檐底下。街上到处都是空箱子和杂物。到了总统府一看,看到院子里也有被人遗弃的枪支、军衣和零星物件。我进门之后,见了袁克定,他假惺惺地问我:你昨晚受惊了没有?将士们听说南方专使来接我父亲(袁世凯)南下,纷纷起来反对、不守军规,胡闹起来,这班兵丁,听到风声,就闹成这样,如果我父亲真的南下了,不知他们还要闹成什么样子?原因就在于南方要我父亲南下!我暗自笑他。随后我见了临时参议院议员汪荣宝汪荣宝道:哪个王八蛋出了种毒我家都被劫一空了,这样还象个政府?后来我又去六国店,庆亲王奕劻,奕劻:昨夜当兵的闯进我家放火,我只好逃出来暂时躲避。想不到全袁世,他也没有法。共和刚刚开始搞,当兵的就如此乱来,以后怎么?不久之后,汪荣宝去了天津,不料天津也生了兵。南方经这一吓,就同意袁世凯在北京就职了,由唐绍仪领衔组阁。”(参香港春秋杂志社,曹汝霖《一生之回忆》1966年1月初版,第97-98页)

 

      袁世凯的女儿袁静雪对于北京兵变一事,则是这样认为的:

“宣统皇帝退位之后,南京临时政府派了蔡元培等五个人为迎袁专使,前来北京迎接我父亲南下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不料在这个时候,北京城里发生了第三镇兵变,事后我听说:这次兵变,是我大哥(袁克定)串通第三镇统制曹锟搞起来的,我父亲事先并不知情。但是事后南京方面妥协了,于是,我父亲在北京宣誓就职。” (参中国文史出版社《我所知道的袁世凯》2004年1月第1版第19页) 

 

       北洋军人李鸣钟对本案看法却不同,他是这样认为的:

 

“北京兵变,一般认为是袁世凯策划,以作为拒绝去南京就职的借口,其实并非如此,当时部队官兵有许多人咒骂袁世凯为篡夺江山的奸贼,而且闹兵变的第三镇原本驻扎在吉林,军纪一向很坏,进京之后更是放浪形骸,嫖娼、赌博、酗酒,各种积怨再加上段芝贵削减官兵的工资,直接导致了兵变的发生。” (参中国文史出版社《我所知道的袁世凯》2004年1月第1版第221页,李鸣钟回忆)

 

        事后,不断有人认为那场兵变是袁世凯策划的,目的在于制造留京借口、迫使南京答应自己留在北京老巢任职、以方便日后自己施行独裁。

 

        当时在北京城外通州当兵的徐永昌,是这样回忆本案的:

 

“……民国元年农历正月十二晚上,正值我在新城放哨,半夜里骤听的西边北京方面,有枪炮声,夜静相去四十多里,清晰可闻……天刚亮,西城门楼哨兵报告我说:有三人要进城,我们闭不开门,我说天亮了,可以开……开门一看,是三个兵拉着两头骡子,支吾着说,第三镇有公事交他们送往某处……太阳将升……此时身上藏的一大包小银宝适落地,随即绑起,不久,哨官对我说:已接北京电话,第三镇闹兵变,命我们出城去堵截变兵……之后,通州也发生兵变……正月十二第三镇在北京兵变,初非袁世凯所主使,有些人委称系袁世凯主使,以抗议南方代表要求迁都南京者,实乃诬传,不过袁适逢其会,利用兵变拒绝迁都,或者有之……若谓第三镇兵变为袁主使,然则毅军兵变,亦将谓有人主使耶?…….”(参徐永昌《求己斋回忆录》)

 

        兵变之后,舆论多呼吁袁世凯留京任职。其中,黎元洪更是通电全国,说:“舍南京不至乱,舍北京必至亡。” (参中国文史出版社《我所知道的袁世凯》2004年1月第1版第221页,李鸣钟回忆)

 

        于是,在南京的孙中山、临时参议院、临时政府就很被动了,如果在这种场合下还逆舆论而动、硬要让袁世凯南下不可,就显得南京一派人物有点缺乏诚意了。3月6日,南京终于作出妥协:同意袁世凯在北京就职,也同意北京作为中华民国的首都。 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4月,南京临时参议院迁往北京。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在《临时政府公报》第36号上发表了誓文如下:“民国建设肇端,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兹志愿,率履勿踰,待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解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参《文史资料选编》第51辑,北京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版,第1页)

 

        定都之争,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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