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太原五百完人的真相》
曾几何时,在台湾《国语》课本第八册中,有一篇叫做《太原五百完人》的课文,行文如下: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我们中国人难忘的一个日子,因为在这一天,山西省的太原市,发生了一件壮烈的大事。
那时候,共匪背叛国家,到处攻击政府的军队。山西省的省会太原市,受到共匪六十万人的围攻。省政府代理主席梁敦厚先生,亲自率领官兵守城。共匪知道城里军队很少,仗着自己人多,对守军发动猛攻。炮声隆隆,喊声震天。守城的士兵,在枪林弹雨中奋勇作战,虽然伤亡很多,还是不肯退出太原市。后来,子弹没有了,粮食吃完了,再也没有力量守下去了。梁代主席早已决心为国牺牲。他不怕死,但是更希望以他的死来唤醒全国同胞,使大家能够坚定意志,永远不向邪恶的共匪屈服。他和几百名忠贞的同志,齐集省府大楼,全体自尽。部下遵照他留下的命令,放火烧楼,不让共匪侮辱他们的遗体。还有警察局局长师则程,率领部下和共匪进行巷战,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全家,以及七八十名部下,也都同时自尽。这件事情,立刻震惊全国。人人都为他们忠贞完美的人格所感动,同时也认识了共匪的邪恶。当日为国牺牲的壮士一共有五百人,所以大家尊称他们为“太原五百完人”。现在位于台北市圆山的“五百完人冢”,就是为了纪念他们而建立的……”
国军五百名壮士宁死不屈、壮烈自杀殉国。
听起来,荡气回肠。可惜,这只是一个传说。
请读者们跟随笔者、听听本案的当事人和见证人们,是怎么说的。
首先,我们听听这场国民党将领集体自杀“殉国”事件的现场目击者——(阎锡山的亲信)梁敦厚的秘书——柏光元的证言。
柏光元事后写了一篇《梁化之死的经过》,证言如下:
“…….梁化之(敦厚)的办公室在省府三楼上……….
自(1949年)4月19日起,解放军开始向城内发炮,均在鼓楼一带,至20日清早五六点钟,又开始向省府内发炮弹。这时梁化之尚未起床,省府落了第三个炮弹,电灯被炸息了。梁化之急忙起床,身上衣服尚未穿整齐,就拿着手电灯,下楼向阎锡山的公馆东花园跑,跑进钟楼下的房子。这房子是窑洞式的,里面并不大,房顶上又用洋灰盖了一层,所以能避炮弹。这家里住的是五姑娘阎慧卿(阎锡山的堂妹)……..
这时我知道他是要自杀,我就很怕。梁化之第一句话对我说:光元,孙副主任、赵世铃他们决定投降,我是不投降,希望你听我的话。我就说是。梁化之又说:你可得好好听我的话,绝对听我的话。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可有手枪,到必要时我的手枪可……梁化之开始和我说话,态度和平时一样,说话很坚强。我听到梁化之说必要时手枪半句话,我随梁化之说:主任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绝对听主任的话。梁化之说:好;随之说:我自杀,五姑娘也自杀。并且左手斜身指了一下阎慧卿,跟着说:你可得听我的话。我说:是。梁化之又说:我死了以后,你去告孙副主任,就说我喝药死了。并且回身向里面桌上拿了个暖水壶给我。口里说:你拿上这暖壶到东面汽车房内给我灌一暖壶汽油……..
梁化之手指被子对我说:我死后,你把汽油倒在被子上,你掷在被子上一个烟头,你就走你的,可是你得看着我死好以后。他在说话的同时,给我取了一圆筒纸烟和一盒洋火。这时,阎慧卿在床上坐着说:还有些钱,叫他们拿去。梁化之问在哪里,阎慧卿右手向南墙台内一指。当时梁化之就拿出些白银洋用白包皮包好,给了我。当时,我因在惊慌中顾不得想一切,只得听从他,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当即接过放在暖壶一旁的地上。梁化之又对我说,我死了以后,你要能见上二先生,就说我死了(二先生是梁化之的二弟)。我说:是。梁化之又说:好吧,你站在门边。当时我就站在门子里面,这时梁化之也上了床,阎慧卿在床里墙边,梁化之在床外面,二人面向南,一同拿茶杯在手中。这时我又走到床边问梁化之:主任,家里还有什么事?当时梁化之对我说:没有什么,就是我母亲,我女人,我的小孩,也没有什么,能见上就说我死了,见上二先生就说我死了。说完二人一同喝药。床边有一个小桌,小桌上放着一支才点着的洋蜡、一支快照完的蜡头。两个蜡灯照着梁化之、阎慧卿二人同时喝下药。梁化之用左手连把两个茶杯放在小桌上,二人一同拉被同睡。
梁化之左手拉被斜身面向阎慧卿,睡下后脸稍向底面,连咳嗽几声,最后一大声,有2分钟气断,死了。
阎慧卿右手拉被,面向梁化之睡,口里还说了个难活的不行,睡倒面急转朝天,两手乱舞过头长停,口里鬼叫很长一声,2分钟以后气断,死了……..
这时解放军已经围了三楼的北面……..
洞外又传进话来说,先叫战士出去,第二叫办公人员出。我三人就和办公人员一同出洞,到了洞口,经解放军一个个检查了,我们就被解放了……….”
可见,柏光元所目击的自杀“殉国”人员,只有两名:阎锡山的堂妹阎慧卿、阎锡山的亲信梁敦厚。
当然,事实上也不止两名。我们再来听听阎锡山的部下繆玉青(行政督察专员)、张克寒(县长)、李干之(行政督察专员)、薛国俊(省府视察员)事后所写的《太原突围干部报告函》一文,是怎样说的:
“…….主任阎钧鉴:我等未能遵照钧座指示杀身成仁,以全我们的歷史,实深惭愧。截至十五日止,突围干部抵西安者共职等四人,均系五月一日离并者,谨将太原作战惨烈情形,与服毒自杀之成仁干部,就所知者综合报告於下:敌人对太原第七次攻势,系於四月九日开始,至廿五日巷战终结。计敌兵力,集东北,华北,西北野战军各一部,合徐向前原所部者,在四十万人以上,其炮火之多,出人意外
……..廿四日城中心区巷战激烈时,梁委员化之见大势已去,难以挽回,乃实践钧座「不作俘虏,尸体不见共党」之昭示,从容自杀,并事先嘱人於其死后纵火焚化尸体。警宪指挥处由徐端,嵐风等领导集体自杀,钧座家属,由阎慧卿 领导自杀於钧座公馆凉亭之下,亦使人举火将全院焚毁…….此外文武机关服务干部参加巷战后,除伤亡被俘者外,尚有省会警察局长师则程等十余人,自杀於柳巷派出所;吴队长春臺自杀於歌剧第三院;尹专员兼县长遵党及县府干队若干人自杀八旗会馆,至其它参加巷战之干部自杀,而姓名一时尚无法查明者,更不计其数……”
可见,这份战场报告显示:梁敦厚、阎慧卿自杀之后,在太原城里的别处,也开始陆陆续续发生了“集体自杀”事件,但是,“殉国”人数不详。
那么,“太原五百完人”的“五百”这个数字,是怎么得来的呢?
我们来读读阎慧卿在自杀之前,发给堂兄阎锡山的一份《阎慧卿至阎锡山绝命电》:
“……..连日炮声如雷,震耳欲聋。弹飞似雨,骇魄惊心。屋外烟焰弥漫,一片火海;室内昏黑死寂,万念俱灰。大势已去,巷战不支。徐端赴难,敦厚殉城。军民千万,浴血街头,同仁五百,成仁火中。妹虽女流,死志已决。目睹玉碎,岂敢瓦全?生既未能挽国家狂澜于万一,死后当遵命尸首不与匪共见。临电依依,不尽所言!今生已矣,一别永诀。来生再见,愿非虚幻。妹今发电之刻尚在人间,大哥至阅电之时,已成隔世!前楼火起,后山崩颓。死在眉睫,心转平安。嗟乎,果上苍之有召耶?痛哉!抑列祖之矜悯耶……..”
可见,“五百”这个数字,似乎最初出自于阎慧卿这份电报中的“同仁五百、成仁火中”的诗句。可是,阎慧卿电报中的这个“五百”数字,显然是抒情、押韵的文字,而不是准确的数据。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阎慧卿自杀在前、部下们自杀在后。阎慧卿断气在先,不可能知道身后有多少人跟随她自杀。
我们再来听听阎锡山本人,是怎样说的:
“…….其最足动天地而泣鬼神者,厥为山西省政府梁代主席敦厚等文武人员之集体自杀,纵火焚尸,实践公[不做俘虏、尸体不与共匪相见]之昭示,为国家存正气,为民族争光荣,世人莫不感动敬仰,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191次会议决议褒扬。监察院6月25日代电致公唁慰,立法院10月30日第四会期第二次会议临时动议,以太原沦陷时,梁敦厚等集体自杀慷慨成仁,其壮烈实有过田横五百人,议决:择地建立[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以发扬民族精神…….”
阎锡山的这段自述,出自于《阎锡山早年回忆录》第121页,(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68年10月初版。
我们可以从阎锡山的自述里读出来:太原自杀“殉国”的国民党将士的人数,不是经过严密调查而敲定的,而是拍脑袋决定的,受谁的启发呢?受的是秦朝末年“田横五百士”历史典故的启发、临时决议,敲定“五百”这个数字。
是不是很儿戏?
中国大陆“解放”之后,有个名叫“刘存善”的有心人,对太原的那场国民党将士集体自杀“殉国”事件,作了一个调查,并写下了一份《太原五百完人调查报告》,收录在《山西文史资料》第六十辑。这份《太原五百完人调查报告》披露了以下的调查结果:
1、有名可查的自杀“殉国”国军将士,只有46名,而不是500名。
2、台湾公布的500名“完人”名单里面,有以下大量的造假情节:
(1)任丽君、王子高、张生兰、孙宽荣、程敬棠、李武、任永昌等人,至1987年仍然健在。
(2)赵恭、陈子文、赵翰珍、范融、冯效义、卢晏儒、郭长兴、关其华、何昆、孙子麒、杨向三、韩玉成、杨振旅、刘云程、贾召棠、武鸿英、白文耀、杨毅克、尚日超等人,系在太原失守之前战死,并非自杀。
(3)王存旺、游大成、游九贵、张国楨、杨明经、张宝寅、陈凤歧、解正旺等人,系事后被中共逮捕处决,并非自杀。
(4)孟华、唐守亭、刘永旺等人,系被阎锡山处死的“匪谍”。
(5)张文玉、王敬中、魏日公、任永庆、宋子征、陈子华、强林瑞等人,系事后老死或者病死。
(6)许子久(许有恆)、张凤鸣(张剑)等,其实是同一个人。“名”、“字”被重复使用。
(7)宋移凤、宋子珍、袁楹、王嘉深、盖海、李玉书、张善斋、赵振亚、何成家、张子騫、夏九成、李思远、刘怀德、葛吉寿、张永年、姜传忠等人,下落不明。
(8)以下则“查无此人”:永和县(四人)、吉县(十人)、乡宁县(五人)、大宁县(五人)、石楼县(二人)。
………
可见,国民党在内战中,为了塑造战斗英雄、鼓舞部队士气,选择性地收集材料、并且捏造了事实。其实,太原战场上的国军将士,并非人人勇敢,投降者大有人在。
我们来读一读阎锡山的另一员部下——娄福生的证言:
“……1949年4月23日半夜,解放军东北路指挥部最后给予反动派的和平机会被拒绝后,解放军的攻城战斗于拂晓即行开始,枪炮声响成一片,缴枪不杀的喊话声时起时伏,炮弹飞来,到处火起,据说护城碉中大都竖起白旗,缴械投降,24日黎明,小北门即被突破,未几东城失陷,南城电话不通,由西城及北城进来的解放军,已在绥署之煤山附近与阎军的伺卫队发生战斗,这时王靖国、孙楚两个顽固头子,在地下室缩成一团,深怕解放军攻破绥署,人梦俱焚,混乱之下性命难保,大家看到这种情况,即向他们二人说:城防已破,绥署被围,光棍不吃眼前亏,应速命伺卫队停止抵抗,在绥署门外插起白旗、表示投降,除此再无办法,否则子弹头上没眼睛,你不表明态度,人家当然要防你当场反抗,这时他们二人均已认可,在绥署二楼插起了白旗,解放军战士已经到地下室门口,命室内之人一一出来,有武器者,丢在门口,所有高级阎均将领全数在绥署二楼被俘,我看到解放军的态度既严肃又和平,并且认真执行了宽大政策,大家非常感激,而且信服了共产党的伟大主张,治病救人,改造世界,所说优待俘虏的政策当场兑现,太原即日获得解放……”
娄福生的这份证言,收录在《我所知道的阎锡山》第340-341页,2003年1月第1版,中国文史出版社。
我们再来读一读“解放”军这边的人员——乔希章的证言:
“…….太原战役,自1948年10月5日发起………
其中俘敌太原绥靖公署副主任兼十五兵团司令官孙楚,第十兵团司令官兼太原守备司令王靖国,太原绥署参谋长赵世钤,兵团副司令官孙福磷、温怀光,兵团参谋长侯远村,山西保安司令许鸿林,十九军军长曹国忠,政治主任彭登旺,副军长兼四十师师长许森,三十三军军长韩洲,三十四军军长高倬之,四十三军军长刘效曾,副车长兼炮兵师师长贾毓芝,六十一军副军长姜福生,四十六师师长阎俊贤,四十九师师长王永寿,副师长李荣富,六十九师师长郭弘仁,副师长韩佑虞,七十一师师长张忠,七十三师师长祁国朝,副师长王振纲,新闻室主任景春利,八十三师副师长马海龙,铁血师师长赵显珠,副师长张汉兴,工兵司令程继忠,副司令王同海,机枪总队队长宫子清,宪兵司令樊明渊,机械化兵团司令韩文彬,炮兵顾问岗田(日人)、黄家坟(卧虎山)要塞司令程景堂,以下官兵七万七千三百九十四名;击毙六十一军军长赵恭,三十九师师长刘鹏翔等以下官兵七千余人…….”
乔希章的这份战斗总结,名叫《解放太原综述》,收录在《太原文史资料》第12辑。
依照乔希章的这份总结,在太原战役当中,阎锡山的将士,一共有77394人投降,而战死的仅有7000多人。粗略统计,阎锡山部队的投降率,高达92% !
写到这里,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国军,所谓的“太原完人”。
冯学荣,2013年8月21日
写于 中国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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