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与平民生活、百姓情绪紧扣相连的大众电视,逐渐成为人人得以诛之的过街老鼠。有人从此与电视绝交(收视率由全盛时期的过半人口,跌至现在的两三成),剩下来或呆若木鸡,维持惯性;或高举遥控,尝试转台,结果发现——撇除那苟延残喘、不堪入目的亚视,我们要转台,选择竟只有翡翠台和J2。

 

周二傍晚,坐在电视前面,一边以手汗洗脸,一边目睹苏锦梁出场,提起篮子,亮出筛子,内心极难受。不忍再看,想关掉电视,却找不着遥控器。

我和许多香港人一样,与香港电视毫无关连,跟王维基素未谋面,许多人赞好的《警界线》,我也谈不上十分喜欢。但政府公布发牌结果那一刻,真的心情沉重,如失至亲。

电视剧教落,痛失至亲,一定要报仇。往后几天,身边人人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在网上,我发现有从不看电视、不理政治的友人加入四十万大军行列,肉紧誓言“周日政总见”;在新亚圆形广场,我目睹学生攀上天台,危坐斜坡,仰天长啸:“为何机会是留给hea做的人?为何我们还要看鸡汁?”在茶餐厅,我听见向来不咬弦的顺嫂与三姑,同仇敌忾,痛骂政府“蠢过只猪”……毋须蔡子强提醒,我们都知道这个局面,叫“群情汹涌,民意沸腾”。不过,群情何以汹涌如此?香港人为何忽尔为电视肉紧,为王维基着急,甚至要怒火街头,粉碎黑箱,夺回公仔箱?

因为我们手中的遥控器,已经失踪。

电视,曾经是港人至亲。四十多年来,我们目击家变,欣赏狂潮,感受真情,流鳄鱼泪,见大时代,晚晚皆大欢喜,岁岁欢乐今宵;我们听见“浪奔”会唱“浪流”,看见“阿灿”想起新移民,明白“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人最紧要开心”这类人生哲理,都有赖电视。这些年来,香港制过水,停过电,但小箱子带来的娱乐、牵动的情绪、诉说的故事,却几从不间断。

不过最近十年,情况有变。我们看《奖门人》时的表情,由捧腹大笑,变含蓄微笑,再变无奈苦笑;对待黄金剧集的态度,由“不看无话题”,变成“唔睇无所谓”,再变成“睇都唔敢提”……曾经与平民生活、百姓情绪紧扣相连的大众电视,逐渐成为人人得以诛之的过街老鼠。有人从此与电视绝交(收视率由全盛时期的过半人口,跌至现在的两三成),剩下来或呆若木鸡,维持惯性;或高举遥控,尝试转台,结果发现——撇除那苟延残喘、不堪入目的亚视,我们要转台,选择竟只有翡翠台和J2。香港的观众,要从电视获得娱乐,根本无得拣!

主打剧集制作的香港电视不获发牌,申请成功的有线与电盈始终专注新闻信息。这代表什么?在未来日子,我们的电视遥控,将会继续失灵。作为渴望被电视娱乐至死的香港人,我心痛。

失去的,还有创意火苗

港视失牌,我城失去的,除了转台遥控,还有创作的可能。电视台是一间规模庞大的文化工厂,其生产制度如何,往往决定产质量素。无线在七八十年代曾出产好些脍炙人口的电视剧,亦因当时工业初生,制度尚未成形,创作人不理后果,误打误撞。此后工厂成形,生产规章逐渐建立,创作人从此成为车衣女工,拿着分场,各自回家“集体创作”,终于令剧集质素低落,情节对白因循。我记得半年前走进电视城,访问《老表,你好嘢!》剧集监制黄伟声,当时他提到该剧之所以好看,全因挖角潮令创作被迫外判,可以漠视原有的编剧制度,整支团队通宵达旦,设计对白,商量笑位,为作品注入活力。

除了偶尔的意外,香港的电视工业一直缺乏闪光。直至这几天,紧贴香港电视动态,我发现闪光四起——编审细诉自己做copy scene学习美剧拍摄手法的经历,频说“学到好多嘢”;编剧回忆以往在无线,做的只是按照指示,设计分场、撰写剧本,到了港视后,却可以“设计题材、卖桥、casting、参与演员围读、跟场、就剪片提供意见、打字幕、参加focus group聆听观众反应”;有年轻员工甚至分享,公司的规矩,就系“畀细嘅讲先”……很明显,这是文化生产制度的一场革命。

我肉紧香港电视,不是因为想看《警界线》,而是因为它将制作的遥控,由利润行先的电视台高层,重新交到创作人手中。三十多年前在无线发生的文化故事,看似即将重演——到时师奶也许会高呼救命,年轻一代也许仍会埋怨其质素难敌,但毕竟它作过尝试。一旦成功,它更有可能逼令无线反思制度,改革生产。

可惜行会一声令下,变革戛然而止。这宗事先张扬的命案,被谋杀的,除了是王维基的雄心壮志、广大市民的集体民意,还有香港硕果仅存的创意火苗。

这些年,被罔顾民心高官遥控

当然你可以说,年轻一代老早嫌弃电视,转战网上,看半泽直树以牙还牙,听中国好声音绕梁三日,遥控失踪,已无影响;王维基既已明言余生只做创意工业,那创作变革,今后仍然可期……那为何星期日还要上街?我不看电视,缺乏创意,这事又与我何干?

因为这个年头,香港人就连生活的遥控,也逐渐遭到褫夺。关乎全港市民娱乐福祉的免费电视牌照决定,竟可不理沸腾民意,漠视程序公义,纯粹遵照高层心意,就此了事?几天过去,我们情绪仍然激动,但政府依然继续以“行会保密协议”为名,多番推搪,拒绝向公众解释究竟王维基为何落选。如此缺乏透明度的施政手段,你能够接受吗?这些年来,我们不单唔见咗自己的遥控,更加开始被人遥控。行政会议除了能决定免费电视牌照谁属,还有权决定港铁加价幅度、最低工资水平、郊野公园发展计划……你甘心香港的遥控,因为“保密”的缘由,从此落在那些罔顾民心的高官手中?

看到那反对专页人数直逼五十万,我心情亢奋,又有顾虑。一年前,《ATV焦点》抹黑学民思潮,不也是人人在facebook反对,令通讯局接到数万宗投诉吗?但为何时至今日,这节目仍然在(重)播?这几年我们或爱耻笑May姐,恶搞子珊,或在facebook埋怨,用电话投诉……除此以外,我们做过什么?香港人素来奉电视为至亲,但数十年来,平民百姓又何曾集体发声,试讲自己与电视机情深交往的旧事,表达对它恨铁不成钢的怨愤?为了电视,你可以去到几尽?

除了赞好,除了游行,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网上那四十万人当中,不少都应该是年轻人,为了捍卫公义、守护选择,我们相约三五知己,结伴上街。然而,在走上街头的同时,请你惦记家中的长辈,他们也许出于惯性,也许缺乏选择,于是继续安坐电视前面,扔掉遥控,永不转台。他们或者态度顽固,但要讲述王维基何方神圣,无线如何无赖、政治为何可以远至中环,又可以近至客厅……作为下一代,我们其实责无旁贷。

为了电视,为了创意,为了香港,我们得立足街头,扶老携幼,直视生活中的政治,重夺香港人的遥控。到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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