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最大規模的艾未未作品展即將在柏林拉開帷幕。他本人卻無法前往參加開幕儀式。接受德新社採訪時,他表示如果共產黨勝選,他或許會為共產黨工作。
德新社:您對”中國夢”如何理解?
艾未未:中國夢對於我來說意味著如何創造一個保護基本權利的社會,其中人人都有安全感。只有享有言論自由的人,才能為社會承擔起責任。中國沒有參與公共事務的傳統。人們都隱藏自己的觀點,不願成為受害者。我們已經看到有一代人正是因為開口說話而被毀掉。
德新社: 目前許多中國人都已經離開他們的國家。這意味著什麼?
艾未未:沒有信任。沒有人願意為未來投資。這個社會沒有繼承一點兒歷史的東西。沒有土地、沒有財產、沒有錢。古老的村莊也不是你的。你家人生活的街道也不是。每個人都在那裡跑來跑去的。沒有鄰里關係。沒有人和旁邊的人說話。沒有人共享信息。你不知道你住的房子到底屬於誰。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個秘密。這是一個沒有信任感的社會。它沒有值得維護的共同價值觀。然後還有這麼一個在合法性上永遠都不用面對挑戰的政府。它不信任原本應該服務於它的人。人民也無法向其表態。他們到底在怕什麼?
德新社:對啊,領導人們害怕什麼呢?
艾未未:像每一個獨裁政權一樣,他們害怕失去權力,失去影響力巨大的家庭關係。這個非常簡單。所有的獨裁者們都是有相似之處的。
德新社:如果舉行選舉的話,中國共產黨能勝選嗎?
艾未未:我希望他們能贏。如果他們真的是經過選舉產生的話,我要祝賀他們。因為這是人民的決定。我也許甚至會為他們工作。
艾未未:“當我問,誰打我頭時,這極端嗎?”
德新社:您的反對者指責您太極端了。他們說的對嗎?
艾未未:一個脆弱的個體怎麼能極端呢?當我問,誰 打我頭時,這極端嗎?當我問,我為什麼被關了起來,又被釋放了,這極端嗎?當我的朋友,一些比我更不激進的人,想要助黨、助社會一臂之力的人被關了起來,這難道不更極端嗎?如果我擺出一副對這些事情視而不見的樣子,難道不是更極端嗎?或是當我擺出一副認為這個社會非常偉大的樣子,還不允許有別的意見?我認為,那才極端呢。而且,當你見死不救的時候,才叫極端。
德新社:您為您的國家感到擔憂嗎?
艾未未:我不僅僅是為我的國家擔憂,還為全人類感到擔憂。中國比任何時候都更強大,在世界上的地位很高。它如何影響人類,走向何方,會涉及每一個人。
德新社:中國能成為世界上”負責任的一員”嗎?
艾未未:這要看中國的做法。它在世界上的角色會體現出它的哲理和理解方式。我們不能光聽,還得觀察它的所作所為。從中我們能意識到是否可以信任它。
德新社:中國正處於尋找自我的過程中嗎?
艾未未:中國正處於一場嚴重的身份危機之中。原因是長時間的忽略了思想上的交流。這是相信”槍桿子出政權”的結果。這真的是個問題,因為權力是建立在殘酷暴力的基礎之上。今天他們雖然掌握了權力,但必須用暴力予以維護。如果中國的當權者不交出一部分權力的話,就等於是自殺。只有他們願意交出點東西的時候,才有倖存的可能。那時,他們就不再是監控者,而會展開談判與合作。
艾未未柏林作品展,表現人去樓空的“證據”。
德新社:您想去柏林看看您的展覽嗎?
艾未未:作為藝術家,能到場進行解說、交流和自我提高是一件好事,有時候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生活中的可能性是有限的,最起碼我的生活是這樣的。我已經習慣了。我父親(詩人艾青)20年不允許寫作。作為詩人,他無法用筆。所以說,我的情況其實可以更糟。我很珍惜這種機會。我還能從事藝術創作。
德新社:如果您能夠拿到護照出國,您不怕無法重回中國?
艾未未: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絕對的時代。我們每天必須一步一步的生活,做正確的事情。誰知道呢?如果我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扣著我的護照,我又怎麼能知道他們是否會放我回來呢?
德新社:您此次展覽中最得意的作品是哪件?
艾未未:我最滿意的作品是我不能參加展覽這個事實。這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這表現了人的一種狀態。世界上有哪些展覽是藝術家本人不被獲准到場的呢?
德新社:這次展覽的開幕時間正好是您被拘押三年後。您已經過了這道坎兒了嗎?
艾未未:誰也過不了被綁架的這道坎兒。被監禁的日子充滿暴力。根本沒有交流或談判的空間。監禁一個人總是意味著剝奪他生存的權利。這會毀掉對於我們來說重要的價值觀:安全、保護、交流、理解。所有的這些都是你作為人質而被剝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