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9日,河南省获嘉县,大批民众聚集在市政府门前,要求将严重排放污染气体的中新化工厂搬迁。抗议的民众情绪激愤,占据了市政广场与城市的主要干道,连续十几天未有中断。在这座仅有4万人口的中部地区小县,聚集抗议的民众人数,在高峰时一度多达数千。
9月20日,中新化工的部分高管受到处分,同时获嘉县政府承诺,中新化工在取得环保批准和达到民众满意之前,不得再进行试生产。尽管工厂与政府做出以上回应,但根据媒体报道,抗议的民众,并没有马上完全散去。
近年来,与获嘉县类似的集体抗污事件,在中国时有发生。2012年,在四川什邡、江苏启东、浙江镇海等地,就发生过大型的民众抗污与反化工运动;2013年,较大的集体抗污,包括四川成都市的反对彭州PX、云南昆明市的反对安宁PX,以及广东江门市的反对核燃料工厂等运动;2014年,在河南获嘉之前,相继发生了广东茂名的反对PX,浙江余杭的反对垃圾焚烧厂,广东博罗的反对垃圾焚烧发电厂等大型的集体抗污运动。
中国的环境恶化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根据2014年中国环境保护部与国土资源部的官方报告,中国近五分之一的耕地,已被污染,土壤质量在持续严重退化。而根据相关媒体信息,中国90%的城市地下水已受污染,其中三分之二的地下水污染程度严重,已不符合饮用标准。在空气质量方面,全国范围的经常性严重「雾霾」(颗粒污染物超标),已成为近几年来民众最为关切的环境问题之一。土壤,水源,空气,中国正面临着全方位大范围多层次的复合型的严重环境恶化。
在发展经济学领域中,有一个关於环境恶化与治理的「U型」理论。该理论认为,一个国家在发展过程中,由於缺乏经验与相应制度,随着经济的起飞加速,环境破坏将会日益加重,而随之带来的问题,将引起人们警觉,因此促使环境治理的投入增加,以及纠偏制度的出台。这样一来,环境恶化也就因此得以遏制,并逐渐趋於好转。在世界上的许多发达国家,如英国、美国、日本等,都有过环境先恶化後好转的「U型」发展历史。
然而在中国,尽管在多年以前,环境污染的警钟就已鸣响,但迄今为止,不但丝毫观察不到任何「U型恢复」的趋势,反而连最基本最必须的大气环境,也受到严重的破坏。在整体上,中国的环境,仍然朝着每况愈下的恶化方向发展。「U型」的发展理论,在中国已经彻底失效。
为何在中国,会出现如巨大怪兽般的环境恶化?只有同时从政治、市场、社会三个角度进行分析,才能够得出合理的解释。
工业化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属於市场行为的外部效应,在经济学上被称为「市场失灵」。只有通过市场以外的机制,才能对市场失灵进行抑制纠偏。通常,政府权力的介入调整,是纠正市场失灵的一个重要手段。然而,在某些情况下,政府由於腐败等原因,与市场集团形成利益联盟,进一步造成「政府失灵」。这样,就需要依靠最终的纠偏力量――社会反抗,来作为同时抵御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的对抗手段。
逐利是资本的天性,因此市场总有失灵的风险。而权力天然趋於腐败与傲慢。即便是在民主国家,政府失灵的现象,也常有发生,因此成为社会普遍关注的焦点。美国一些着名的与环境题材相关的电影,如《塘鹅暗杀令》(The Pelican Brief)、《永不妥协》(Erin Brockovich),便是以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方式,讲述社会抗争如何对抗市场与政府的双重失灵的故事。
然而在中国,不但存在着严重的市场失灵,而且还存在极为严重的政府失灵。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并非是单纯的政府的失灵,而是这些所预期的职能,本来就不是中国政府的重点。中国的政府,它的最重要职能,是维护政府自身利益,以及保障国家政权安全。因此,并不能照搬国外政府的服务标准,来评价中国政府的效能。
无论是源自理论,还是出於现实,都不难发现,只有社会,才是权力体制最深刻最根本的潜在挑战来源。所以,在新极权的权力金字塔之下,社会被分解成散沙状的无组织状态,以便最大限度压制社会反抗的聚合能力。权力体制,必须通过市场才能攫取必要的资源,因此会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市场力量的存在。但权力体制绝不会允许,任何独立性的社会组织的存在。
因此,在环境问题面前,新极权下的中国,实际上存在市场、政府、与社会的三重失灵。在宏观上,无论是作为实体经济引擎的出口制造业,还是作为政府提款机的房地产及相关产业,都需要通过压低环保的门槛,以作为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方式。任何实质的治污措施,都将会对宏观经济造成严重冲击,在现实中极难被真正采用。而在微观上,权力与排污企业,已经达成根深蒂固的利益同盟,大量的企业,通过金钱与私人关系,换取排污指标,早已不是什麽新闻。以环境污染为代价,换取数字上的经济增长,这种经济运行的实质,已近乎刚性地固化於中国当下的经济模式当中。
或许,只有当环境恶化的严重程度,威胁到政权的安全时,才有可能被政府所真正重视。然而,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简单。就目前所观察到的趋势而言,大城市的环境治理,有提上日程的倾向,而中小城市以及乡镇等边缘地带,则处於持续恶化的境地。近年来的集体抗污运动的发生规律,也印证了这一结论。
实际上,从政治的地理格局分析,只要控制了极少数核心城市,使其免於受到大规模集体运动的冲击,那麽就可以最大限度地规避政权的风险。因此,一个合理的推论就是,在统治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大城市等核心地区的环境污染,将会首先得到重视与治理,而绝大部分的边缘地区,将进一步承担中国所特有的以污染换增长的经济模式的後果。在未来可以预见,大城市的环境问题,或将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与改善,而在边缘地带,由於污染问题的向外围转移,因此环境将进一步恶化。同时,因为政府的强制力量,在边缘地区相对薄弱,由此产生的冲突激化,或将导致在未来中国的边缘地带,集体抗争运动,将会更为频繁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