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按:政治哲学家密尔说过:专制使人冷嘲。迅翁亦说过几乎相同的话: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可是官方为了保护一条带鱼到了连你冷嘲的资格,都要剥夺的地步,高大全、伟光正二同志就是如此出笼的。2014年10月30日于成都
我首先要声明,恶搞是言论自由的一部分,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事都没有免于被批评、被恶搞的豁免权。但涉及到个人时,你要注意法律的分寸,恶搞时你有可能玷污别人的名誉权,这个分寸的拿捏,就很考验人了,否则你就会恶搞不成而兜着走。为什么一开始就把这种搞称为“恶”呢,那是因为人们一开始就用道德判断,将其圈为非常规手段,而这手段不太正,不循正道,因之而“恶”。但当这“恶”尚是在道德范畴时,大家只是谴责,而逾越到法律领域,那么最终只有法律来绳墨它了。所以对恶搞,我们可以批评,但只有法律才能最终制止它的越轨。
其实说到恶搞,一言以蔽之,就是我们有消解物事之权利。自从胡戈用视频戏仿陈凯歌的《无极》之后,网络视频开始消解潘冬子、雷锋等人,于是官方来了个禁止所谓恶搞的禁令,以后要发发视频,必须到广电总局申请许可证,方可播出,否则视为违法。什么是红色经典?对它的消解竟然要引致官方对言论自由再度扼杀?经典而红色,这就说明这只是一党一派的经典,而不是真正有垂注久远之魅力的文化经典。但为什么要维护这只有一党一派之含义的所谓经典呢?这是因为这些经典有洗脑功能的确出色,洗白了一代又一代人独立思考的头脑,在不知不觉中剥夺这些人的权利。那些要禁止恶搞所谓红色经典的人,实在可笑之至。红色经典的提法本来就是可笑的,可以这样说,红色经典几乎都是杜撰和夸张出来的,夸张得有点像“这个婆娘不是人”一样,甚至他们连做爱的时候都崇高,就像那些假崇高、假道学一样可笑。对于假、大、空,八、九十年代王朔的小说是最出色的恶搞;而本世纪最出色的恶搞,则非这些视频制作者对所谓的红色经典的恶搞莫属;超女更是对常上中央台的那帮所谓德艺双馨的大爷大妈们的恶搞。尽管我本人从来不看超女,认为他们的水平也不高,但我反对刘忠德大爷要制止超女恶搞的权利。
接下来免不了要说到我一直忌口的“梨花体”。诗歌在中国人文化中当然是有点正经的。正经的好处是诞生了许多垂诸久远的好作品和大诗人;正经的坏处,是被当政者拿来作为粉饰太平的工具。因为太正经,所以大家都不敢出格,才有那种粉饰现实的八股诗,才有四九年后许多诗人对官方的肉麻歌颂。这样的肉麻歌颂,正经得一塌糊涂,但这样的正经,我们需要吗?我们不需要。你如果写得像王老九那样直白,写得像郭沫若先生“两个太阳”那样肉麻,那么恭喜你,你就近于恶搞了。网络的出现,使恶搞变得异常轻松,不需要编辑老爷的认可,也不需要谁的审读,更不需要那些所谓版面,于是各种口水诗歌、废话诗歌出笼,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与此同时在网上还出现了一款写诗的软件,其搞笑程度,当推为今年的一大文化现象。对于这样的诗歌“恶搞”,就像对郭沫若的“两个太阳”一样,你应该抱着娱乐的态度,不必计较,因为你越是去计较它,反而越是激发了它的娱乐激情。喜欢恶搞者的娱乐激情一旦被激起来,而你又越来越不配合他们一起恶搞,他就会搔你肢窝,到那时就不太好玩了。
张打油应该算是诗歌恶搞的祖师爷。他那着著名的“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可谓众人皆知。据说他后来因写一首关于雪的诗,“白雪飘飘降九霄,街前街后尽琼瑶。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被县太爷责问。其时正当安禄山围困南阳,县太爷叫他写首诗向朝廷陈述南阳的情形,他提笔便写:“百万贼兵困南阳,也无救兵也无粮。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把焦眉烂眼的县太爷都逗得哈哈大笑。这样的诗,如果我们换一个说法,就可谓其白话诗。写白话诗,非自胡适先生们始。他的“尝试”也不很成功,在当时的林琴南辈看来,也不无“恶搞”的成份。但他是比较认真的“恶搞”,他写诗并没带着一种恶搞的心态,没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游戏态度,这样一来,他的写作就为后来的白话诗开辟了道路。我手上有一本清代笔记史料大家徐珂(《清稗类钞》的作者)的编选的《历代白话诗选》,从晋朝到清代,搜罗宏备,但似乎也没选张打油的诗,同时也没有王梵志的诗(王梵志的诗大抵他没看到过,那时敦煌只不过才开始发掘而已),不过他把我们都熟悉的许多诗人的篇章,如杜甫的《石壕吏》(但杜甫的白话非止此,如《三绝句》等都没入选)、张籍的《成都曲》、李绅的《古风二首》都收入了白话诗,可见他的标准,的确是要近于大白话。但大白话白到“白狗身上肿”这样,就没有意思了,所以不选是正常的。至于王梵志的许多诗,当然是很有意思的,或许只是因他没看到过而已。
诗歌是可以搞的,但要搞得有点意思。恶搞也是可以的,也还是要搞得有点意思。搞得没有意思,那就不仅是恶搞,而且是乱搞了。但我们也不必惊爪爪地(川语,意谓夸张地)去与喜欢恶搞的人争论,毫无争论的必要。我就没看到唐代那些真正的诗人与张打油争论过。张打油的诗,我们在茶余饭后也许会提及,但打油的诗哪里能给真正的唐诗带来威胁呢,这只不过是一个异常微渺的插曲罢了。在这个问题上,我的乡前辈东坡先生毕竟错了:梨花终究是压不过海棠的。
2006年10月20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