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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按:我读过不少古人的藏书目录及题解,从陈振孙以下到缪荃孙,可以说鲜有没有翻过的。也读过不少图书馆研究者的书籍,如杜定友、刘国钧、顾廷龙、沈津等。但很多人论及中国图书馆历史特别是中国私家图书历史时,总是赞美不置。我承认他们看到了事物的一面,但隐含在后面的图书流通的不自由,以中国图书馆的公共性之不发达,却很少有人看到。也就是说,私人藏书业的相对发达建立官方对图书馆理的、钳制自由信息之获得的基础上。我对中国图书及图书馆事业史,乃至中国私家藏书史,与大家寻常所看到的评价有所不同。

正是在这一基础上,我批评中国图书馆公共性不足,门难进,脸难看,不便借阅的特性。07年写了“三论从图书馆管理看官方愚民的本质”,引致国内一些图书馆教师及相关人士的不满(当然也得到了不少人乃至图书馆从业者的支持),甚至有许多谩骂。数年后,我的观点并没有变化,而是在进一步研读相关文献的基础上,加固了我的看法。如最近得到民国万县图书馆馆长李寰的《万县公立图书馆概要》,对进一步了解民国四川图书馆的发展,有了更丰富的史料。这对最新所出拙著《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欲购买请点文末“阅读原文”)里所写的《民国图书馆:以四川为例》一文,是一个有益的补充。

我当然不敢自称为藏书家,这只是媒体的采访而出此激愤之言而己。当然有不少人称我为藏书家,如朋友廖亦武的《中国底层访谈录》里就有专门采访《藏书家冉云飞》。但我知道我算不上什么藏书家,因为我没有什么太好的秘本,主要是有几万册实用性的书籍,供我阅读与研究之用而已。这点申明不是可有可无的。此文原是应一媒体而写的,现转载于敝公微。因为前两天有朋友看成都在评十大书香之家,问我为何不参加?我说你真是一个外宾啊,我的名字都很多年不能在成都媒体上出现了,“他们的书香”与我何干呢?2014年12月25日于成都

做一个明白人的方式有多种,读书是其中的一种。有许多人说,书读多了要成呆子,我一直以为这不是真懂读书的人,这是书不害人人自害。把书读得通透自如,就能纵横驰聘,不受书本及过往知识的束缚,并由此开辟自己的新天地。作为一个读书人,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自是必不可少,但博览群籍更是必须。要博览群籍,一般少不了与图书馆打交道。

但在中国与图书馆打交道,以我有限的经历而论,是并不愉快的。按理讲,图书馆作为花纳税人的钱所建立的公共用品,应该像国外各类图书馆一样,向所有人免费开放。但中国的图书馆却是高屋深锁,很多好的书籍,好比禁书一样,长年难与读者见面,失却了开启民智的功能。书籍收进了图书馆,大有侯门深似海,萧郎是路人的慨叹。而图书馆的服务,大多是典型的官场作风,门难进,脸难看,借书分等级且不方便。更有甚者,靠借书及复印牟利,刁难读者,服务态度极差,这样的图书馆不是少数。本来开启民智,传播知识的图书馆,却成了禁锢人们追求真知的拦路虎,真是令人愤懑不已。

成都市图书馆这几年开始有些改进,比如免费让市民在周末听各种各样的讲座——开过讲座的有流沙河、袁庭栋、阿来、何大草、麦家、洁尘、邓贤、朱成等人——让周末听讲座,成为成都人休闲及获取知识的好方式,假以时日,浸淫日久,必将培养出很好的文化氛围。不特如此,听身为成都市图书馆副馆长的肖平兄讲,他们已减化办理借书的手续,将部分图书馆的资料免费上网让民众查阅,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举措。当然我本人没有在成图借过书,不知是否真的方便民众?总之,即便是小有改进的成都市图书馆,在提高为纳税人服务的诸方面,都还大有文章可做,大有空间可为。至于那个似乎永远也难以全部开放的四川省图书馆,特藏部的书一直打包放在仓库中,任其霉烂,这便是说自己要做文化强省的政府官员们,对四川省图书馆的特别“贡献”。一个藏书量如此之巨的省图书馆一直因与商家扯皮,以及政府在公共产品营运上的不作为,减少了对民众真正的服务。一个图书馆不把为读者服务放在首要位置,这样花纳税人的钱建立的图书馆意义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装点门面吗?成都人的读书环境,可改善的地方仍旧很多,那些成天喊口号要做文化强省的政府官员,多做些实事,少喊些冠冕堂皇的口号,就是百姓之幸之福了。

坦白地讲,我比大多数中国人都爱书,但我并不富裕,却为何聚书如此之多呢?那就是中国的图书馆当然也包括成都的图书馆,不便于借阅而造成的。为了求知,阅读更多的书籍,我节衣缩食,常年奔波于各种旧书摊及旧书店,一本一本地精挑细选,聚回家中,二十年如一日,以致成今日的规模。可以这样说,我的写作及读书生活,几乎全仰仗于我自己搜罗的书籍和资料。成都的旧书店及旧书摊是除了北京、上海之外第三大旧书集散地,但成都市的城管却将许多旧书摊撵得鸡飞狗跳,一方面是对弱势者的欺负,另一方面也是对文化建设的漠视与损伤。二十年来,旧书市场从猛追湾、二仙庵、草堂寺花鸟市场、清江北路三十一号草堂侧的成都古玩市场、送仙桥等地辗转,我始终跟随它迁徙的脚步,找寻自己心爱的读物,所获甚丰。我无法想像没有旧书市场的生活,如果没有像淘书斋、缥缃书局等古旧书店对我的帮助,我哪里能够接二连三地出版各类著作?我虽然藏各类线装及平装书籍近三万册,但不敢自封为藏书家,也不曾参加过任何关于藏书的评比,但我敢说,自己藏书质量是颇高的。我不是那种藏书等待其升值的藏家,而是藏而用之的人。但为了说明图书馆在我读书生活中的缺席,只好用这样的标题了。我是个典型的因图书馆对读者的傲慢,不好好为读者服务,而被逼成“藏书家”的人,这是我作为一个纳税人的悲哀。

有人担心我这些藏书的下落,我曾说要是吾家小女喜爱,当然是欢喜无尽,要是她不喜爱,我也许会在自己落气之前,选一家港台的图书馆捐献。除非大陆的图书馆能改变其为读者服务的意识,能使书籍能物尽其用,开启民智,否则我无法容忍书籍捐进图书馆,被深扃高屋,打入冷宫。我当然乐意捐献给我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图书馆,当然这得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它们的确变得真正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人民币服务。

2006年7月31日于成都反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