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市崩盘

在不久前的文章里,笔者做了楼市崩盘序幕揭开的判断,最近数周各地楼市传出的信息,包括更多楼盘降价,成交低迷,开发商跑路等等,似乎印证了这个判断。不过对于那些潜在购房者来说,如果你期待短期内各地房价有断崖式的下降,那么你需要有更多的耐心,因为你的期望可能落空。在中国特色的政经结构作用下,正在发生的这场楼市崩盘,可能颠覆你对泡沫破裂的常规认知,因为它未必遵循经济危机的惯常剧目。

正如美国次贷危机所展示的那样,经济危机往往有比较明显的剧目,伴随着泡沫破裂,房价暴跌,引发金融机构倒闭、股票暴跌、失业剧增、经济增速下滑、经济衰退等一系列现象,这个过程可能历时3到5年时间,经过痛苦的经济结构调整,或由创新和技术进步带来效率提高,经济体才能逐步恢复增长。

经济危机深化过程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市场和社会恐慌,也因此导致公众对政府干预的期待,在这种社会心理下,政府往往会承担某种紧急救助者的角色,比如接管破产企业,给金融体系输入流动性等等,不过在比较纯粹的市场经济国家,政府的这种角色是暂时的和有限的,这不仅仅是法律规定和资源约束,各种不同的政治力量很快就会对政府介入救市产生辩论和争议,通过民意调查,舆论压力,政党竞争,议员投票等方式,产生新的政治压力,改变政府行为模式,让政府逐渐退出干预角色,这种市场和政府之间的角色演变,伴随着市场萧条,危机和繁荣等各个阶段各有不同。这种政府干预的程度在欧美之间也有较大差异。粗略地看,美国经济危机往往来势汹汹,楼价下跌,股市下跌,金融机构破产,政府作为监管者的地位比较超然,对是否参与救助,则和民主党或共和党执政有关,而反观欧洲国家,福利保障比较充分,劳动力市场不够灵活,政府介入经济事务的传统比较强烈,更容易为出现问题的金融机构兜底,因此危机往往积累到最后一刻,一旦爆发就是政府主权信用危机,希腊,西班牙莫不如此。

中国经济最近三十多年保持了年均8%左右的高速增长,经济虽然有过多次震荡,但却没有出现类似欧美经济体那样比较典型的危机特征,是中国成功克服了经济危机吗?显然不是,原因说来既复杂也简单,本文自然只能从简叙述,说起来原因无它,和中国政府相比,欧美各国在经济中的介入程度相形见绌,小巫见大巫,经济危机在中国环境中出现了极大的变异,中国政府更有能力来化解经济危机——只不过往往是以更大的代价。

楼市崩盘序幕拉开,以及基于这个背景发生的一系列政府救市政策的形成过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分析样本。

毫无疑问,在市场预期变化,销售低迷的状况下,大部分开发商资产负债率都很高,资金压力巨大,但那种大范围开发商接连破产倒闭的现象并不会发生,因为大部分压力都已经转移到了银行资产负债表上。虽然大部分银行早已对房地产企业限制贷款,部分银行甚至停止按揭贷款,但由于金融业竞争度不够,银行沿袭了国有企业的特征,其经营灵活度和对风险识别能力永远比不上更有利益驱动的开发商,因此开发商还是会以理财产品、信托产品形式把资产,尤其是风险资产转嫁给银行。因为楼市泡沫和银行资产质量高度相关,房价的大幅度下调,首先承压的是银行体系,楼市泡沫破裂会导致银行大量坏账。任志强曾经说过,要死银行先死,这绝非无稽之谈。

由于在房地产行业里的巨大利益,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地方政府也会利用自身影响力向银行施压,地方党政官员会召集银行开会,要求银行顾全大局,续贷或者展期,设法延缓不良开发商的破产。银行虽然不完全受地方政府控制,但其存款额度、业务发展等还是高度依赖地方政府的呵护,因此除非问题实在难以掩盖,银行们往往会给照顾自己的地方政府面子,也因此,一旦问题爆发,往往意味着泡沫已经积聚到十分庞大的地步。

承受资产质量恶化压力的银行系统在经济结构中是强势集团,有很强的政策博弈能力,他们可以以金融稳定和金融安全等说辞,把压力向上输送,经过一段时间不为外界知晓的复杂博弈之后,缺乏独立性的央行必然无法阻止放松货币闸门的要求。事实上,央行已经通过差别性政策,降低部分县域农商行存款准备金率,这表明央行已经启动应对措施,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央行会有更多政策出台,其说辞固然变化多样,但实质都是放松流动性管控。这意外着楼市崩盘压力的表现,首先不是表现为大规模的降价,而是货币政策的微妙变化,也就是以央行货币政策为工具,开始经济维稳。

但是在目前经济结构下,货币政策的功效是短期的,央行承担经济维稳角色是力不从心的,靠不断的货币刺激,泡沫化只能临时性地把问题拖延,因此更多的财政刺激政策会不断出台。根据媒体报导,2014年4月2日,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扩大小微企业所得税优惠政策实施范围,部署进一步发挥开发性金融对棚户区改造的支持作用,确定深化铁路投融资体制改革、加快铁路建设的政策措施”。以小微企业税收优惠、棚户区改造、铁路建设为载体的财政刺激政策已经蓄势待发,为了避免向市场传递负面印象,媒体有意把这些刺激政策表述为“微刺激”,据说目的是为了经济结构改革赢得时间。

也许有人会怀疑财政刺激政策和楼市崩盘的关联性,野村证券公司的研究可以提供一些佐证:“房地产已成为中国经济的支柱,2013年占GDP的16%,占固定资产投资的33%,占未偿还贷款的20%,占新增贷款的26%,占政府收入的39%。如果房地产急剧放缓,我们看不到明显的替代来支撑经济增长。” 因此,在楼市风声鹤唳背景下,通过货币和财政政策工具,刺激楼市活力,死守经济增长底线,这是官方明确宣示的立场。在是否推出更大规模财政刺激政策上,决策层应该还在观望,因此也有一定程度的信息混乱。4月10日,李克强在博鳌论坛上表示政府不会推出大规模刺激经济增长的政策。而另外一方面,地方稳增长政策已然启动,广东、海南、天津、江西、贵州等多地发布总额超过7万亿的重点项目投资计划。

这个过程会中,无论如何,国企和地方政府平台公司都将是意外的受益者,基于他们特殊的权力和金融资源,反而可以在危机之际强化他们的地位,为对抗楼市泡沫破裂所施行的救市政策,客观后果上形成了优汰劣胜的规则,经济结构将更加恶化。

然而,无论理论和经验都表明政府干预市场的能力是有边界的,否则就不会有经济危机了,而救市政策更是有代价的,甚至会带来更严重的金融风暴。目前楼市危局以及更广泛的经济困境,某种意义上,都和以四万亿为代表的2008年的政府救市措施密切相关,目前中国M2已经达到116万亿,M2/GDP的比例远远超过欧美国家,这说明继续使用货币政策空间有限,而接近30万亿的地方政府负债同样也是经济体的巨大危险,中国政府还有能力继续大规模干预,延缓楼市崩盘吗?无论从公众心理,投资边际回报率,信息不对称等分析视角,这都是一个巨大的疑问。而在信心崩溃的情况下,任何救市措施都会被反向解读,成为强化公众对楼市崩盘感知的机制。

因此,简单的说,楼市崩盘预警会导致金融机构压力,金融机构压力带出货币政策变化,财政刺激措施会不断加码,整个过程交叉反复,实质上还是通过再泡沫化,来拖延危机的爆发。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对危机的应对,使得房地产泡沫崩溃,政策变化、金融危机等多种现象相互交织,难分彼此。在这个意义上,楼市泡沫破裂未必那么疾风骤雨,也不会局限在房地产领域本身,而是一个各种危机剧目不断上演的过程。

这种危机处置过程,是长痛替代短痛的药方,是危机被权力扭曲和拉长的过程,即使取得暂时性的表面成功,也同样为社会和政治领域的危机埋下了更激烈的祸根,其最终代价几乎无法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