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个月前的风波中(特别声明:我不是要谈论这个风波),产生过非常多的观点(再次声明:我也不是要谈论这些观点),在这些观点之上酿成了众多隐喻,这些隐喻在舆论角逐中形成了竞争关系。最后,孟晖以“垃圾底层”一举赢得本次隐喻竞赛。
对于这个隐喻,大家的普遍反应是愤怒,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之后,是花样繁多的驳斥,驳斥又分出三种:最激烈的将其引申为纳粹言论,然后又认为比纳粹言论还过分,因为纳粹至少有种族区分,垃圾底层则过于宽泛,愤怒者似乎恼怒于它的弹性。
中等烈度的反驳是以孟晖的“矛”攻她的“盾”。这个盾直奔她父亲李陀而去,通过历史场景的回顾——要不是慈悲的革命家庭收留,她的父亲与奶奶早就死于底层之乱——因而认定孟晖也是“垃圾底层”。这个说法否定了阶层流动说,言下之意是孟晖背叛了底层。
最显冷静,也最是等而求其次的驳斥,则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说,垃圾和精英在特定环境下的共同命运。这种说法最是想讲理的,称得上是苦口婆心,特别是想指出孟晖的“荒谬”——那就是她也是无足轻重的——这种驳斥法看似驳斥,实际上对这个隐喻做了加持处理。
尽管很多人不屑一顾,甚至表达出各种情绪,但这种反应仍然具有某种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在许多新闻的倾向上都偷体现,比如以还原人物命运的方式,以细碎的外界评价否定这个人的道德德性——这种划分太关键了,它传达的意思是:只要不这样,就有免死金牌。
孟晖在讲“垃圾底层”时,讲的是“不能让它绑架社会”。也就是说,她有个现成的“社会”型号——这个“社会”型号在驳斥文种被理解成“精英社会”,以此与“垃圾底层”相对应——这种概念上的反应不一定对,也就是说,那么多驳斥本身不一定能否定孟晖。
与所谓“垃圾底层”对应的,很可能不是“精英社会”,而是“踩踏社会”。君不见,在踩踏底层方面,不全是精英在使劲,底层内部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央视就是那根大号的试剂,将“踩踏型社会”的真实面貌揭露得清晰无疑。在摆脱垃圾以获得安全感上,不分精英与否。
只要不像新闻中那“谁谁谁”,就是安全的,倒霉是偶然的,从孙志刚到谁谁谁,一脉相承的都是这种隐藏着的怕与恨——恨是真恨,所以怕才是真怕——正因为如此,某些阶层逐渐变成枯枝败叶。垃圾底层也许是隐喻,枯枝败叶的阶层(比如中产),只怕是事实。
人们不能接受的是“垃圾底层”这个诅咒,却无法真的撇清所在阶层中枯枝败叶一样的存在。换一种委婉的说法,垃圾底层”其实是“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的加强版。人们对修辞的锱铢必究,就像上文所说的“只要不像谁谁谁,就不会死”,都带有同样的恐惧与热情。
“垃圾底层”这个说法,挑明了一些很可能是重要的社会认知。你可以说它是偏见,甚至是罪恶的,但它的要害不在于是否合理,而在于它被一部分掌握更多人命运的人所默认。有些程序是按照这个隐喻来变现的,它从另一个维度断绝了反对派口中的“虚假希望”。
所以,这就带来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当莫之许在反对笑蜀的虚假希望时,都还是言辞上的辩驳。但是当孟晖直言“垃圾底层”,直陈绝望的时候,请问有效的反击是什么?揭示李陀的底层家世,显然不是;以纳粹或法律做论据,显然不足;挽救“枯枝败叶”的阶层现状,显然要比否认“垃圾底层”更困难,也更有挑战,而竞赛仍在继续。
2015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