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庆喔、霍启明
1996年的某个傍晚,那时候香港还没回归,我把频道调到上海教育电视台,在弘扬主旋律的垃圾纪录片播出之后,《魔方大厦》来了,片头强势的爆炸声,以及九十年代特有的立体光晕背景一下子勾住了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被下列东西充实着:白脸腮红、截肢的玻璃人、水晶棺材、鬼魅司机,以及各种怪诞图案与迷幻音效,画面如此阴森魔幻,让我惊吓之余又欲罢不能,来克那张死人脸妥妥地陪我走过了每一个夜晚。
据说《魔方大厦》一共是26集,然而一切的恐惧、阴郁、猎奇在第十集戛然而止,离正式完结还差整整十六集。该片停播的官方理由是资金不足人才流失。从此之后,《魔方大厦》成了江湖上一个传说,人人知其恐怖,却不知为何恐怖,今天我决定仔细这个迷之诡异神剧。
一《魔方大厦》表现的是一个无序而陌生化的世界
恐怖一般分两种:恐怖形式与恐怖本身。而这部剧对恐怖形式的运用真的是得心应手,它的音乐诡迷,色调偏阴暗,里面的人设个个都是按照入殓尸标准来画的,吊稍眼,眼白多于眼仁,大红腮,以及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在这种人设的烘托下,想象力丰富的儿童会在潜意识里觉得片中是一个完全非正常的诡异世界,或者说是地狱。
作者为了向我们展示这个陌生化的世界,将该片的整体画风设定得非常抽象原始,所有的器物、建筑、汽车都被作者分解重构为圆锥体、圆柱体以及球体。这些东西被缩减到一块二维平面上,构成了物象与空间的新秩序。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毕加索的画,假设让一个小孩去看《格尔尼卡》这样的立体主义画作,他肯定是压抑痛苦的,因为看似简单的直线勾勒往往承载着很多符号与意象,它会把一个涉世未深儿童的精神彻底压垮,这就是我们心理上无法接受《魔方大厦》的内在原因。而魔方大厦的画风注定要这样,如果把画风变了,那它的魂就没了。
生活中我们常讲“黄配紫,不如死,红配绿,臭狗屁”,因为冷暖色并搭是大忌。而在这部神剧中,来克是黄配紫,乐乐乐是红配绿,色彩的差异化并存,刷新观众审美观的同时,也造成了一种奇异的陌生感,而恐惧往往来自陌生。
同样陌生的还有片中出现的各种恐怖意象,来克房间里的齿轮挂钟,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水晶棺,以及悬崖边缘。值得一提的是,眼睛在片中出现的频率极高,长颈鹿幼儿园的门上布满了眼瞳,酒厂的瓦罐上印着的也是眼睛,因为眼睛是恐惧之源,一个人害怕的时候,闪烁的眼神往往比发抖的身躯更具感染力。莫名在幽暗出现的眼睛往往能激起人类内心最暗处的恐惧,比如我觉得有一部欧洲的黑色老电影叫做《一千只眼睛》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电影之一,无他,就因为片中的主人公一直被众多黑暗中的眼睛所窥视,你不知道哪些眼睛背后藏着怎样幽暗的灵魂。
怪异的画风总是为诡异的情节准备的,《魔方大厦》里充满了突入其来的诡异情节。如当来克掉进水晶棺中时,一个长得像伟大领袖的医生莫名其妙地大笑;同样大笑的还有一个鬼魅司机,他笑完之后就无故消失了;头盔城中的居民明明在用力卸头盔,却发出了做爱的娇喘声;而科洛城中的老虎居然发出猪的拱叫声,这几个超现实主义画面都是我童年不能承受之重。这些不合逻辑的剧情设置就像梦境中跳跃的思维片段,司空见惯的东西被当做反常的东西来对待,以致于让人感到极端的不安全感。《魔方大厦》的走红,并不是它塑造的形象有多完美,而是因为它的反传统,它轻易的击碎了我们庸常幼稚的世界观,我们突然这个世界有可能是无序的、无道理的。
二 《魔方大厦》里的情节是对残酷、恐怖历史的投射
《魔方大厦》作为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动画,里面充满了对现实残酷历史的影射。
在《装在罐头里的爸爸妈妈》一集中,来克当选市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长被关进象征集中营的罐头,并附上其人罪状与特点的纸牌,好让别人认清这些人的真面目,离开家庭约束的孩子正好借此玩个够。这项深得民心的措施让来克的支持率快速增长,在市政府大楼接受全城最高礼遇,并向市民们挥手致意。伴随着“打打打,打个稀巴烂”的呼喊声,孩子们在街上为非作歹,恣意妄为,很快危机就出现了,由于商场免费供应,货币无法正常回笼,而医生被关在罐头里,又使手术无法进行,来克被迫实施改革,取消之前的激进政策。这些情节无疑让我们想到了十年浩劫,革命小将砸烂公检法,狂热的偶像崇拜,而知识分子与工程师则被关进牛棚,挂着纸牌游街,以致国计民生则完全陷入混乱的境地。作者只不过借儿童的毁灭天性重新还原了这段历史。
打打打,打个稀巴烂。这在中国叫砸烂旧社会。在德国叫“水晶之夜”
此外,文中还有俩个隐喻,如下图所示,但我在本文中不能讲。请去我的微博爱克斯博士查看
(编者附)@爱克斯博士:来克在背诵乘法口诀的时候,八八得六十五。而在“神奇的日历”一集中,镜头反复停留在512这一天,而魔方大厦拍摄于1990年,当年的农历512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黑蝉乐队》这集中,这支具有250年历史的乐队每天只会演奏一个曲子,乐队的创造力几乎等于零,这是多么万马齐喑的社会才能孕育这种畸形文化现象啊。而作品审查的机构竟然不是广电总局或者文化部,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卫生部,这不是在暗指外行领导内行嘛。城市的场景除了高楼,烟囱,就是光溜溜的石头,一点生命气息也没有,与文化上的单一也算是相辅相成。最后,当来克在城市上空播撒种子后,城市重新焕发生机,长的神似汪峰的乐队主唱在花草绿叶的簇拥下,终于灵感大涌,蹦擦擦的写了首《春天里》,之后春满大地!这个情节影射的是八十年代文艺界解除禁锢之后,那短暂的黄金年代,那个年代的文艺界充满了松弛的鸟语花香,郑渊洁也是在那个年代成名的,他很怀念那个开满鲜花的年代。
汪峰在花草簇拥下,终于写出了《春天里》,大地复兴,文化充满生机
在《夏河银行》这集中,每个人的脸上只有满满的正能量,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抽取干净,存到夏河银行中,因为国家不允许任何人有负面情绪。不管是在新闻报道,还是公共场合,甚至私人生活中,你都见不到任何哭泣,愤怒,忧郁,每个人都在一片莺歌燕舞中安享太平。怪里怪气是其中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可惜的是,在与体制的激烈对抗中他还是被降服了。另外怪里怪气的造型是按姜文设计的,在那个年代,姜文是叛逆者最好的形象代言人。
《头盔城》为我们展示了失去个性的千人一面,作者借来克之口,指责这是“禁锢的头脑,可笑的规矩”,并鼓励人们用真诚脱去头盔。除了对大脑的解放,片中还提到了嘴巴,“三探樱桃塔”中,作者又借苗族小孩之口,说出了“不能说真话不如当哑巴”的真相,毕竟独立思考与言论自由是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俩个权利。
失去思考能力后就是千人一面,只能发出切除脑前额叶般的笑声,宛如行尸
郑渊洁如此鼓励个性,强调独立思考,强调勇敢说不,与他本人的亲身经历是密切相关的。还是小学生的郑渊洁就是桀骜不驯的,他自己说:“我将学校布置的作文题《早起的鸟有虫子吃》写成了《早起的虫子被鸟吃》,老师不从,羞辱我,我就引爆了身上的拉炮”,于是他的求学之路止步于四年级。他声称学校教育是最保险的,但未必是最适合的,日后他对儿子郑亚旗的家庭教育就是他一贯理念的延伸。这种叛逆精神也折射到他的童话里,兔子成了平庸的象征,狼和老鼠则被赋予智慧与勇敢,像来克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坏孩子却心地善良,想象力丰富,而《皮皮鲁奇遇记》里的好学生,个个都怀揣着希望别人考试失利的龌龊心理。正因为郑渊洁看穿了人性,所以在他的动画里总是充满了悲壮和不屈。
魔方大厦是一部夹杂着魔幻与现实的优秀动画,与同时期的其他国产一起(比如疯狂的兔子,输入“我兔要疯”查看),形成了中国动画独特的风格,你应该庆幸自己成长在这个年代,那个年代的所有大师,都在暗暗教你如何成为一个独立而不屈的人。旧日已逝,未来在前,脚踏着大地的你,该带着怎样的灵魂走向远方,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