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国家时有几个概念:
1. 故土(country,native land):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根之所在地。这是先天的,一草一木总关情。
2. 民族、人民(nation,people):这里用其广义,对多民族国家或者可以称“国族”。例如“中华民族”包括多个狭义的“民族”。这是历史形成的,有人文内涵,有先天也有后天,有比较长远的连续性。朝廷易姓,政权改变,民族还存在。英国征服了印度成为殖民地,但是印度人依然存在。语言、文化、衣服、习俗都延续下来。印度独立了,不再从属大英帝国,印度人还是印度人。
3. 国家 (State),政权(Regime):是完全后天的。经常可以改变。
我们经常讲的爱国主义,究竟指的爱什么?主要纠缠在后两点。是爱这个民族,还是爱这个政权?
一批英国人为争取信仰自由背离国王跑到美国,后来还回过头来跟英王打一仗,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有了“美国人”。美国人爱国爱什么?爱宪法和宪法保证下的自由。假设美国变成了专制制度,出现一个卡扎菲或斯大林式的暴君,整个变成警察国家,那么,有可能发生革命,爱自由的美国人起来推翻这个政权,还有可能许多人用脚投票,跑到别国。这是有例可循的。就在上世纪50年代短暂的三、五年麦卡锡主义时期,尽管其范围实际不大,手段也不特别严厉,已经有不少美国精英跑到欧洲去了,在我国知名的有斯诺、卓别林。
中国人爱国爱什么?在几千年皇权专政时期是爱朝廷,没有国家观念,只有忠君观念。所以每当易代鼎革之际,士大夫总要面临忠诚危机,灵魂非常纠结。顾炎武想出一个把国家和天下分开的说法,国家是朝廷,兴亡与我无关,所以不必为之殉葬;而天下是道统,是士大夫的责任,这个气节还是要维系的。所以他既不去“勤王”,也不为新的异族政权服务,躲起来读书、著述。当然他是幸运的,有那么优雅的花园和读书楼,生计也不成问题。清朝没有给没收,也没有去抓他,强迫他出来做官。后来人可没他那么幸运。
现在要说的是现代国家和古代国家的不同观念,就是爱故土、爱民族、爱人民,不等于爱朝廷。有时正好相反,如果这个朝廷戕害民族,压迫人民,破坏国土,出于爱国,就应该反对这个朝廷。这是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共产党闹革命推翻国民政府的理论依据。从武王伐纣到古今中外革命者都是这个逻辑。所以第三种含义的国家(State)不是天生永久的。不过自从有识之士创造了宪政民主制度之后,改朝换代,或者政权更迭不再需要暴力革命,而可以根据一套游戏规则,合法程序和平过渡。这就是现代民主国家。不再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这里一个根本问题是谁养活谁的问题。过去是皇恩浩荡,食君之禄,现代的观念是纳税人养活了政府,所以公务员称“公仆”。这比较符合实际。
总之,爱国是自然的感情,和爱父母、爱亲人一样,不需要强迫,同时也自然对所爱者负有一份责任。每一个民族都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在其中浸淫越深,对它感情也越深。而朝廷、政权是民众推选出来为保护国土安全、民众的根本权利和福利,促进民族兴旺服务的,如果做不到,甚至起相反作用,是完全可以替换的,人民没有非爱它不可的义务。而“助纣为虐”正与“爱国”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