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林志 | 微思客撰稿人

2017年2月13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之兄金正男在马来西亚死亡。金正男的死亡扑所迷离，这次事件也使得朝鲜再次成为了世界的焦点。对于很多人来说，朝鲜非常神秘。今天，让我们跟随微思客撰稿人邹林志，一起开眼看朝鲜。

1月13日到1月16日,我跟随旅行团从丹东坐火⻋进入了朝鲜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家。在四天的随团旅行中,我们在朝鲜导游的带领下参观了平壤、南浦、开城三座城市,并在火⻋沿途看到了从新义州到平壤的朝鲜农村现状。虽然整个旅行都是在朝方统一安排下进行,离开导游的自由活动并不允许,在整个旅行中,与普通朝鲜民众的接触也极为有限,但从这个国家官方的话语口径和旅行中的所⻅所闻,我们依然可以一窥这个神秘国度的某些侧面。

一、“我们有自己的国情”——入境与限制

去朝鲜旅行必须由旅行社统一安排,不接受自由行。我选择了丹东的旅行社办理入境朝鲜所需要的手续。在旅行社发给游客的旅行须知上，要求“对朝鲜政治、经济状况不要妄加评论”、“向金日成主席像献花和照相时保持严肃,不能模仿领袖的姿态”、“严禁携带装有淫秽物品影像资料和韩剧的电脑、IPAD等存储设备”。在丹东火⻋站等候前往平壤的火⻋时,中方旅行社的领队也介绍道,从金正恩上台以后,朝鲜对于游客的入境检查有所放松,开始允许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入境。至于电子产品的存储内容的检查,则时松时严,有时不会进行任何检查,有时则会要求删除其中的美剧和韩剧；对于淫秽物品的标准,领队介绍曾有游客因为携带带有包装的丝袜而被要求去掉露出大腿的包装。

从丹东开往平壤的火⻋每天一班,200多公里的行程大约需要6个多小时,入境检查在与丹东一江之隔的新义州,这是朝鲜距离外界最近的城市之一。晚上,与丹东的灯火对应的是新义州的一篇漆黑。火⻋跨过鸭绿江大桥之后,便进入了新义州境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游乐场,然后是从中国开到朝鲜的货⻋。火⻋在新义州火⻋站停站后,朝鲜海关便开始进行检查。他们检查的方式是比较原始的,海关人员会打开每一个游客的行李,翻开里面的物品进行检查。海关人员对于录音录像设备是比较警惕的。我的一只记号笔被海关反复询问，因为他们怀疑是录音笔。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要求打开手机和电脑检查里面的内容,不过对于kindle他们倒是要求打开查看。同行的伙伴带的金庸小说被询问了内容,估计是“金”字比较敏感吧。海关对于韩文的物品会更加小心，同伴携带的带有韩文的药膏被海关仔细地检查了。据常往返中朝的人说,海关有时会像游客索要礼物,不过这种情况在这次我的经历中并没有遇到。总体来讲，我感觉这种检查方式不尊重个人隐私,但也不⻅得仔细。同行的游客携带的超过要求的⻓焦镜头就因为在行李的夹层而未被发现。火⻋在新义州停留了大约两个小时,其间导游在站台为我们购买了盒饭作为午餐。站台有两位朝鲜美女售卖零食,她们似乎是专⻔卖给这辆列⻋的游客的,在火⻋停靠期间没有看到有朝鲜人前去购买。

离开新义州之后,火⻋在开往平壤的途中经过了大片的朝鲜农村。我的直观感受是非常贫穷,土地非常贫瘠。每个村庄的建筑大概相同,并且都有一个类似平壤主体思想塔缩小版的建筑。我看到的交通主要工具主要是自行⻋和牛⻋,汽⻋很少⻅,大部分是货⻋,公交大巴看上去大概和中国80年代的⻋型相似。

经过大约6个小时的漫⻓旅途之后,火⻋终于开到了有些灯火的终点站——平壤。平壤的路灯虽然依然很昏暗,但相较于沿途经过的农村和城市,仍然可以算作是非常豪华的。朝方导游在火⻋站将我们迎上大巴⻋,我们团队有两位女导游,一位年纪比较轻,一位年纪稍⻓,也更有经验。至于是否是传说中的一位导游一位政委就不清楚了。导游在表达了对我们的欢迎后便强调起朝鲜的“国情”,即人民军军人不能拍,沿途不能拍,不能模仿领袖的姿势照相等。为了让中国游客理解,导游还“生动”地用了“中国特色”进行类比,事实上在之后的旅行中,沿途的拍摄导游几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监管的最严格的还是对于军人的拍摄,尤其是通过岗哨时的拍摄。

二、罐头式的旅行——安排下管中窥豹

我们在朝鲜的一切旅行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从平壤的主体思想塔、金日成万景台“故居”、万景台铜像、中朝友谊纪念塔、朝鲜战争纪念馆(被称为“祖国解放战争”纪念馆),到南浦的⻄海水闸、板⻔店的军事分界线,所有的行程都严格地以团队为单位行动,只有在参观有一百多米深的地铁时我们才看到一些普通朝鲜民众。另外,我们入住的羊角岛酒店位于大同江上的一个半岛,与平壤市区隔离。网上所传夜游平壤非常危险,不过有些团在导游的带领下还是可以有机会在晚上进入平壤市区,可惜这次我们的导游以天气太冷为由拒绝了我们的要求。虽然如此,我也还是有机会管中窥豹这个最神秘国度的某些侧面。

旅行团住在朝鲜特级酒店羊角岛酒店,酒店大概相当于国内三星级酒店左右的水平,一楼有KTV、台球、按摩等付费服务项,收费人民币20元一小时。酒店的商店按照1:16的汇率兑换人民币和朝币,这个汇率显然低于黑市上人民币实际的购买力,也就是说这个汇率是对外国人的专用汇率,本国人显然无法以这个汇率购买商品。另外,商店所有售卖的朝鲜货币均不是正在流通的货币,外国人无法带进或者带出任何朝鲜货币,而朝鲜人除了从事外事活动的人员之外也很难获得外币。前者可能是因为害怕从别国带入假币,后者则可能因为朝鲜因为受制裁而捉襟⻅肘的外汇储备。酒店的电视可以收到朝鲜本地电视台、凤凰卫视、半岛电视台、澳亚卫视和一个俄语频道。抵达当天，朝鲜电视台除了播放新闻之外,还在重播劳动党建党70周年(即2015年)的大型阅兵和庆祝游行。酒店第四层非常神秘,是传说的监控楼层,电梯无法到达,在名牌上写着“Floor for communication and TV Rebroadcas”。

在旅途中,尤其是平壤市内,我们经过的线路都是在展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比如科学家大道, 据导游称是金正恩奖励给“为祖国科研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所修的。金正恩还给这些科学家并提供住房福利。除此之外,一并展示的还有据说空了一半给南朝鲜人民居住的光复大道,鼓励人民运动的各种运动场馆。这些建筑在晚上由于供电不足的原因并不太明亮,但是白天看上去也绝对称不上寒酸。平壤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干告,⻋辆也很少,主要是有轨电车和无轨电⻋,当地居民上下班主要是通过公共交通和自行⻋。据导游介绍，朝鲜采取单休日，只有周日休息。朝鲜人按照级别领取工资,上下班时间相差不大，所以上班时间街上的人非常少。

除了住宿受到的超国民般的待遇,整个旅行团在饮食方面也受到了特别待遇。2天的实际旅行时间中,旅行社安排的饮食基本上都是朝鲜特色的食物,例如冷面、烤肉、石锅拌饭、大同江啤酒等。种类丰富,但是数量不是很多,而且除了米饭之外都不能添加。除此以外,不知道是因为饮食习惯还是供应不足的原因,饮食中很少有新鲜蔬菜提供。

虽然我们的旅途经过了精心的美化,但其中仍然可以看出朝鲜一些真实的状况。如平壤吸引了全国最集中的资源,相比之下，其他城市则显得非常破旧。以⻄海水闸所在的南浦为例,在靠街边的彩色油漆掩盖的好房子后面,隐约可以看到破旧的砖瓦房和烂尾楼。另外,朝鲜公路的质量很差,号称的高速公路,因为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一路上必须系好安全带,颠簸非常严重,连导游都会自我调侃说是在做“免费按摩”。同时,朝鲜大部分基础设施的建设都来自70、80年代,90年代以后的建筑都非常少见,这也侧面印证了苏联解体对朝鲜的巨大打击。正是在这样巨大的城乡差别背景之下,平壤实施着严格的出入关制度,随处可⻅人民军岗哨。连旅游大巴进出平壤都要经过检查,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当饥荒发生时,极少听闻有朝鲜人逃荒的故事。

三、“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掌握了现在;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掌握了未来”——对于历史的解释和宣传政策 

作为一个极权国家,对于历史的解释和现实的宣传是非常重要的统治之术,在朝鲜的几天之中,我也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如果用一句话总结其宣传策略,大概是,“美好的生活,是伟大领袖的恩赐;困难和灾难,是美帝国主义的破坏”。

在朝鲜,导游会反复向国外游客宣传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三大免费政策”——即“教育免费”、“医疗免费”和“住房免费”。教育免费，是指从托儿所到高中的义务教育,以及只要能通过选拔性的考试，就可以就读免费的大学；课程的安排是半天时间文化课学习,半天时间参加兴趣活动。在我们旅途中，导游专⻔安排的高中生表演也是在宣传朝鲜学生多才多艺的形象；医疗免费,是指看病免费,所有的花销由国家承担,但是需要根据病情严重程度到不同级别的医院看病,事实上在朝鲜的几天,我并没有看⻅一家医院；住房免费,是指朝鲜人的住房不需要购买,而是依靠国家分配。据导游介绍,人民军和科学家会优先分配住房,分配的住房连装修都是统一的,导游得意地说这叫做”拎包入住”。关于这三大免费政策,导游十分引以为傲,在相关的宣传书籍中这三大政策也是宣传的重点。在酒店的一本宣传书籍中,作者描述了欧洲高额的医保,最后作者得出结论“我听着他（编者按：指欧洲人）的话想到同一个星球上的人怎么就摊到这样截然不同的命运,还想到我国恩惠的建保制度”。

和三大免费一样被干泛宣传的,还有所谓主体思想和先军政治。主体思想是金日成的“贡献”,甚至“主体”在朝鲜成为一个纪年单位。主体思想的内容大致可以总结为“人定胜天”，其中主体就是指“人民群众”。先军政治,是金正日于90年代提出的政策,强调军事在朝鲜的特殊地位。事实上,人民军在朝鲜具有十分超然的地位,不仅承担着普通国家军队承担的国防军事任务,抢险抗洪,修大坝修公路,乃至代表国家福利的住房建设任务都由人民军承担。这样的后果是朝鲜人民军数量极多,大约每10个人以内就能看到穿着军装的男男女女。

向游客展示朝鲜的历史也是展现朝鲜“魅力”的重点之一。两天实际的参观时间中,也安排了大量的博物馆和故居等景点。至少在对外的宣传中,并没有出现外界流传的金将军用石头打下美国卫星等离谱的故事,而是重点强调金家对抗外敌的卓越贡献和忧国忧民的爱民之心。在对于金日成的宣传中,他是一个对抗日本帝国主义,肩负国仇家恨的民族主义形象,绝口不提他在苏联红军的经历和对于政敌的态度。在解释90年代大饥荒时,导游出乎意料的承认,“农村确实有人饿死”,而在解释原因是,导游提到了三大原因,一是金日成“伟人”突然去世,二是美帝国主义的制裁和封锁,三是严重的自然灾害。对于中国历史比较熟悉的人，听到这些个理由,大家大概会会心一笑吧。中国在朝鲜的历史宣传中,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地位。朝鲜的很多政策堪称中国的翻版,这里有翻版大跃进-千里⻢运动、翻版的农业学大寨、翻版的红旗渠,但对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朝鲜的宣传政策显然比较尴尬。一方面,导游也不时流露出对于中国物质经济发展的羡慕,另一方面,对于中国的提及,更多的还是限于志愿军的情谊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比和中国的关系更为敏感的,是如何对待南方的兄弟,“统一”一直是官方任何渠道的坚定表达,无论是地图还是人口,都算上了韩国。对于分裂现状的解释,按照官方的表述,是美帝国主义和其南朝鲜傀儡的共同阻碍,与此相适应的,是在解释朝鲜战争历史时,坚持宣传韩国首先发起进攻,而金日成率领的人民军为了解放祖国获得了胜利。在宣传韩国历任总统时,会夸赞金大中开启的“统一时代”和6.15会面,将金日成的高丽联邦共和国作为一项重要功绩。

在对外宣传中,也有许多套路。如几乎每个进入朝鲜的旅行团都会被告知这样一个故事：“南朝鲜”的游客询问朝鲜小姑娘金日成雕像的重量,小姑娘会回答,雕像有南北朝鲜八千万人的心脏加起来一样重。

四、“我们最幸福”吗?——开放会到来吗？

接待旅行团的导游应该属于国内的上层阶级。我们旅行团的两位导游,一位去过丹东,一位母亲作为劳模去过北京。我们在途中还遇到一位能说流利英语的导游。她们说话并没有播音员一样充满战斗状态,对于国外的情况也较普通朝鲜人更为了解。她们用着华为手机,笑着说打倒美帝国主义,她们到底相信宣传的说辞吗?

朝鲜普通人大多不太愿意和游客接触,更多时候只有天真的孩子在地铁里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一群不速之客。表演的高中女生,熟练地和游客自拍,她们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呢?她们会心甘情愿的继续充当国家机器的螺丝钉吗?

朝鲜的手机开始逐渐普及(虽然普通人用的大部分还是翻盖机),电视台播放的是俄罗斯的商业大片。金正恩在先军政治之外开始提经济发展和外商投资。与此同时,一幕幕痛哭流涕地戏码仍然在电视上上演。关于外国的新闻里,除了伊朗,古巴的正面报道(值得玩味的是,没有任何关于中国的新闻出现),就是美国的骚乱和种族冲突的新闻。在这样的影响下，普通朝鲜人会有怎么样的世界观?

如果说身处朝鲜之外看朝鲜,仿佛观看一片黑暗,那么身处朝鲜则仿佛置身白夜,太阳耀眼,微笑暖人,我却无法分辨何处是虚伪,无法想象黑处有什么。

在电影《共同警备区》中,一对板⻔店的朝韩士兵成为了好朋友,在一张他们的合影中,镜头焦距调节,从墙上的领袖像逐渐聚焦在他们微笑的脸上,他们紧靠在一起,遮住了墙上的肖像,这是我最喜欢这部电影中的一幕。

电影《共同警备区》剧照 图片来源：tmdfi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