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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学区房”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讨论:学区房怎么这么贵?牺牲生活质量买学区房值不值得?为什么学历不值钱学区房值钱?清华北大毕业都买不起房还买学区房干什么?随后“空心房”又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3月17日,江西赣州南康区十八塘乡人大主席卓宇在做拆除村民明经国的“空心房”动员工作时,被明经国用镰铲袭击身亡。
守着空心房的跟拥有学区房的,是区分很明显的两个阶层,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学区房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空心房,很多学区房家长苦苦追求的东西,到头来会发现还是一场空,因为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学区房,有人一张纸条就能达到同等效果,而这张纸条的威力还不仅限于搞定入学名额,它基本可以贯穿一个孩子的一生,帮他搞定包括婚姻在内的各种事情,只要写纸条的这个人屹立不倒。
倘若你足够幸运,你的孩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最后上了清华北大,你会发现学校里有不少学生是在很不情愿的状况下选择了清华北大,因为家里的老头子不愿意他去国外离自己太远,你的孩子是考上了清华,他们的孩子是,“靠,上了清华。”所以,注定你的孩子无论在何时何处,都不会因为家里的那套学区房而天然拥有主流社会的竞争优势,他需要点别的。
在关于学区房的讨论中,有这么一篇文章《学区房不是最重要的,爱才是!——有感于“清华毕业生买不起学区房”》,我觉得写得挺好,有点鸡汤但很温暖,是一股清流,文中有这么两段,“我们深信我们所受的教育,绝不是仅仅为了留在北京获取户口,或是为了自身更好的物质享受,更不是仅仅为了后代能保住所谓的TOP2阶层,而是因着有立定的心志,既然通过教育晓得真理,就得以自由,不追随世俗的潮流,而是努力去服侍和影响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至于我们的孩子,若是始终能在父母的爱中长大,那他或在北京,或在武汉,或进渣小,或上牛中,或居豪宅,或居陋巷又怎样?他始终处在一个比所谓有房阶层更高的,永远不用担心滑落的被爱的阶层!”
的确如此,我们很多父母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都太急功近利简单粗暴,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由何种逻辑主导运行的社会,不能说他们不爱孩子,但是他们都不太懂什么叫爱,所以大多数家长给孩子的不是爱,而是一种物质保障,但这种保障基本就是个笑话,你的你都无法保障,更别说你一厢情愿赋予子女的,但有两样东西是你一旦赋予孩子,就很难被剥夺的,因为它们深藏内心:爱和自由。如果你的心中没有爱和自由,不管你是空心房还是学区房,你的内心依然会感觉流离失所。人之所以接受教育,就是为了认识真理追求自由获得自由奉献自己,就像燕京大学的校训所说,“因真理,得自由,以服侍”,只不过现在早已经没有什么燕京大学了,只剩下燕京啤酒,北京大学。
如果你的子女在教育中无法获得爱和自由的认知能力,那么你的学区房也就成了空心房,你费尽心思让子女所接受的教育,最终也只是让他成为一个无条件遵守规矩的教育产物,或者是一个痴迷追逐物欲的社会怪物。学区房和空心房所代表的阶层,看似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其实都有着相同的命运,二者牺牲的烈度不同,但本质上都是牺牲品,因为无论是廉价的空心房,还是高昂的学区房,作为你的私有财产,它们并没有得到保障。
你们为了一个学区房省吃俭用,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求爷爷告奶奶东挪西借,其实这都是小事,村民明经国,为了保障自己的私有财产,一个破烂的空心房,朝指挥拆迁的乡政府官员抡起了镰铲,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私有财产”这四个字,更不明白什么“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只知道这是我的东西,他只知道对方是政府,警察法院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只有手里的镰铲是跟他站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来,因为拆迁,这个国家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些是拆迁一方的,杀人者是被强拆的,他们是河北贾敬龙,河南刘大孬、范华培,山西吴学文,山东丁汉忠、杨玉波,江苏范木根,辽宁张剑,这次又要把明经国加进去。
我们可以为这些被强拆的杀人者找很多个理由不杀人,“不要极端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冷静想想亲人”、“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为了这个杀人不值得”……,但这些对于他们来讲,有些根本不可信,有些信了那就不叫活着。就像贾敬龙写的那样:“人生一世草一秋,卑躬屈膝男儿羞;既有舍身取义志,何惧此刻命将休。”对于很多人来讲,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而对于这些人而言,活过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活过”的人,他们面对的是各级政府,在强大的机器面前,不论从肉体还是精神上,他们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官方报道中的“犯罪嫌疑人”是他们第一个标签,在有些懂法的人看来,没直接叫他们“杀人犯”是法治的进步。“现场的乡村干部没有与明某某发生冲突,更没有强拆其空心房”、“空心房不仅影响村容村貌,还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省市统一部署对“空心房”开展大力整治,利国利民,得到了广大群众的大力支持和拥护”……,在多个宣传渠道的冲洗下,明经国已经从一个保护自己私有财产的村民,变成了一个觉悟不高、思想极端、误国误民的杀人嫌犯了,在整个事件里,所有的锅都由杀人者来背了,而主导拆迁的一方,每个环节都恪尽职守、符合规定、依照程序,没有任何责任,这才是令人胆寒的地方。
与明经国遭遇类似的,还有死在练溪托养中心的十五岁自闭症少年雷文锋。2016年8月8日走失,2016年12月3日死亡,12月14日被父亲找到。雷文锋从深圳出走,一路向北,最后到达韶关,这一路他与各色机构打过交道:医院、派出所、救助站、托养中心……,医院帮他治疗,派出所民警送他到程序规定的地方,救助站按照法律法规救济他,托养中心履行职责收留他,跟明经国遭遇的一样,每一个环节都恪尽职守、符合规定、依照程序,但雷文锋还是死了,就像文章《杀死雷文锋》里说的那样:“至少从目前的信息来看,你无法从法律上,去寻找雷文锋被杀死的证据。但是一条实实在在的人命,就丢失在这条环环相扣的制度旅途上。”
从书面上看,各类规章制度都十分完善,而具体执行时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托养中心直接成了领导及其亲属牟利的工具,“练溪托养中心成立时,时任新丰县民政局一主要领导安排其侄子李志成,负责托养中心财务工作。”后来李志成退出,新来的负责人是李伟理和他开小卖部的老婆,“李伟理另一个身份是新丰县司法局政工科科长。他的照片贴在新丰县司法局大院公示栏里”。雷文锋死后两个多月,今年2月17日,新丰县政府网站《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一托养人员死亡》的消息称,“该托养中心并不存在今年还有多人死亡的情况。”但从当地殡仪馆的登记册显示,2017年1月至2月18日,49天内,练溪托养中心送来的死者有20人。我们总说人命关天,这关的是什么天?星期天吗?在这样一个福利机构里,49天死亡20人,人命是有多贱?而另外一方面,这个托养中心却又靠着这些托养人员赚钱。官商不分的人利用制度漏洞和职务之便不顾托养人员的生命安全疯狂敛财,而被托养人员却在看似完美温暖的制度掩盖下一步步被制度内的人推向死亡深渊,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秩序井然,一切却又那么面目可憎。直到现在我们还能检索到题为《市民政局副局长杨春生带队考察信丰县练溪托养中心》的新闻,文中提到:我局对流浪乞讨人员的托养工作也非常重视,认为练溪托养中心在管理设备上较为完善,能在居住环境、医疗护理、食物卫生等方面保证安全。
明经国杀了乡人大主席后,有人说人大主席只是政策的执行者,死得很冤。后来我在网上找到了这个官方文件《关于进一步加快推进“空心房”整治工作的实施方案》,里面有一条内容是:奖惩办法:各乡(镇)因工作不力,导致未完成本乡(镇)“空心房”整治工作任务,影响市政府对我县“空心房”整治工作验收的,对该乡(镇)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在全县予以通报批评,并在年度科学发展综合考评中列为不合格。同时不予拨付“空心房”整治工作经费以及新农村建设整村推进各项奖补费用;完成任务较差,列全县倒数一、二、三名的,将启动问责程序。
从文件内容来看,的确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但你们不是常爱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吗?这句话一直被官媒用来指责素质低下的群众,“这个社会的不良风气,很多是由民众自己营造出来的!”并以此号召人民提升自己的道德水平,这其实是对这句话的故意曲解,雪崩代表着强有力的权力,而每一片雪花则是具体的执行者,所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普通民众是没有资格做雪花的,假如普通人也是雪花,那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害不伤害了,这种故意曲解实际上是把受害者污名成作恶者。
不论是明经国还是雷文锋,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牺牲品,也是冰冷现实的写照,你可以不关心这些人和事,可以只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没什么好指责的,毕竟大家活得都挺不容易,但你要站出来说什么“我们的生活没有血腥暴力,我们的生活依然温暖美丽”,这就太贱了。你的温情和宽容不要总是向上,你对暴力的指责也不要总是向下,你在力量悬殊不公正的情形下保持中立,其实你是选择站在压迫者一边,而你刻意强调这种中立的姿态,实则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