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并没有“歧视”那么简单。

​​反吃瓜划重点

1. 美联航“超卖”并“抽签”，的确是在航空业法律框架内，按照条款执行的

2. 执行下机违反常规，执法暴力再加危机公关无能，事件升级恶化。

3. “美联航职员暗箱操作”、“四个被迫下机乘客都是华裔”并无出处

4. 一些文章专注“美联航故意歧视华人”，却绕开了最关键的“警察过度执法”

5. 这件事关系的是人身安全等重要权利，谈种族歧视不是一种“上升”而是“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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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一有社交媒体的朋友都被同一条新闻刷屏了：

美联航芝加哥飞往肯塔基周路易斯维尔的当天最后一班飞机，由于“座位超订”且无人自愿接受补偿换到下班飞机，“随机”抽取了四名乘客要求下机。其中一位亚裔乘客表示自己是医生明天要看病人拒绝下机，并给自己的律师打电话，结果被三名彪悍的警察强行拖出机舱，撞到扶手，满脸是血还逃回机舱说“你们要不杀了我吧”。最后所有乘客被要求下飞机以清理现场的血迹。推特网友拍下了全程视频，无论国内国外马上成为头条爆炸性新闻。

随后媒体发布了更新报道，表示美联航乘务员当时说法是“有美联航职员必须要晚上到达路易斯维尔”，还给出细节“男子在被要求下飞机前表示‘因为我是中国人他们才选我’”。该乘客是一名美籍越南华裔医生。

>>> 1 美联航到底有没有按规定办事？

 
而网络上铺天盖地对美联航的指责和抵制，与其说是针对这件事，不如说是大家长期以来对美联航的不满得到了一次宣泄，所有质疑、反对、愤怒都借此机会释放出来。

首先，美联航事件很大程度上也揭露了美国航空业的半垄断性质。在不违宪的基础上，航空公司可以制定并执行法律基准之内的霸王条款。

所以说美联航整件事都是在法律框架之内、按照他们的条款执行的：即超载时航空公司可让任何客户下飞机。就算不超载，任何航空公司都有权让人下飞机：比如飞机上批评伊万卡川普、发种族言论“你该滚回自己国家”、以及那些在海外受到禁穆令影响的乘客，都让下飞机了。

航空公司超售也是一种节约成本的做法，在登机人数超过限定的情况下，虽然航空公司“拒乘”合法，但“怎样拒乘”各公司做法不同：一般都是选出乘客直接不给登机，免费换到下一班并加补偿；或将驾驶舱内外的jump seat让职员坐。此华裔乘客已经登机，乘务还叫来警察把人直接拖出机舱绝对不是一种正常的做法，更是前所未有。

>>> 2 UA店大欺客，公关不当遭全民讨伐

这件事情升级发酵，美联航公关部猪队友危机公关只能打负分。还好现在社交媒体发达，有视频有证据。事发后地方电视台采访美联航，给出的答案竟然是：

“飞机超订，机上工作人员寻找自愿改签的乘客时，一位乘客拒绝主动下飞机，于是执法人员被叫到机舱口。我们对超订事件表示道歉”

—完全没提这位乘客是被拖下去的。

美联航的CEO Oscar Munoz先是向公众发了一封道歉信，表示：

“我们对乘客的重新调整（re-accommodate）而表示歉意。表示公司会和执法机构合作，继续调查事件，并会直接联系乘客并解决这个问题。”

—还是对打人的事只字未提。

结果在随后发给员工发了一封邮件中，CEO Munoz把该乘客形容是“破坏秩序并且有暴力倾向”（disruptive and belligerent），并表示，“我支持大家”。

嘿，这件事之所以搞的那么大，不是因为大家反感“超售”，而是你们的乘客“流血”、“昏迷”、“被拖下飞机”，所有看过视频的人都会为之愤怒。美联航店大欺客，危机公关上也是一副“我有理”的姿态，这次被大家喷成筛子，也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后续：美联航CEO又发了声明，提及受害者，然而为时已晚。不少公关专家分析此次事件将会对美联航的品牌造成巨大而长久的伤害。

>>> 3 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种族事件？

 
因为受害者是华裔，所以中文舆论里主要的关注点是“种族歧视”。

● 抽选机制是否只针对亚裔？

目前很多中文舆论流传的消息里都说4位被要求下机的都是亚裔（另一说3位），纷纷断言是美联航员工针对亚裔的故意歧视。害怕亚裔的利益受损可以理解，但目前没有任何英文主流报道给出4名被选人都是亚裔、或“暗箱操作针对亚裔”的信息。航空公司所谓“抽签”，实际操作中是根据算法排序，考虑到乘客是否有会员号、会员等级、长期飞行里程、是否提前值机、购买机票的票价等很多因素（类似Boarding Priority），并通过电脑抽取。

不少评论指出，这个所谓的“被选中下机”其实并不是运气问题，也不是服务问题，而是赤裸裸对于不同客户价值的分类对待。说白了这也是一个消费伦理的问题：大公司有什么权力按价值把客户分成三六九等，并公开拒绝为低价客户服务，甚至暴力相加？

● 警察过度执法是否针对亚裔

真的要上升到种族问题，的确有。华裔医生拒绝下飞机后，乘警一上来就“强制执法”，二话不说将医生拖下座位，医生也是在被拖拽的过程中磕得满头是血。

试问一个白人、或者一位黑人、墨西哥医生拒绝，会被乘警如此暴力地对待吗？很多人不这样认为，英国卫报也不这样认为。专栏作家Steven W Thrasher写了社论《美联航事发，亚裔要怕坐飞机了？》——此篇专栏成为今天卫报阅读、转发量之首。

长期以来，亚裔给美国人，尤其是执法和暴力机关的印象都是“听话、服从、不搞事”，不少华人因此以“模范少数族裔”自居。亚裔的身体，似乎是可以由有关部门随意摆布和安置的。100年多前，美国政府把建筑铁路的华工强行安置到工地棚屋，生怕华人“污染”了白人社区。二战期间，日裔美国人被作为“人民公敌”强行安置到internment camp。这一次，在凌驾于乘客之上的航空公司和警棍在手的乘警看来，只不过是把一个“不听话”的老亚裔被从飞机上“安置”到飞机下罢了。

当对一个族裔的刻板印象长期固化，不知不觉中上升为权力机关体制性的歧视，是非常可怕的。把不服从命令的亚裔拖下飞机，将看起来像非法移民的墨西哥裔铐上警车，向不服从的黑人直接开枪一样，都成为了美国执法机关的下意识行为。

>>> 4 顺势大骂美联航歧视目的何在？

 
这次刷屏中文舆论基本一边倒都在骂美联航歧视，“不抵制不是中国人”，不少还有些添油加醋的煽动性信息。除了单纯为流量博眼球，一些人还是离不开政治上的目的。

近几年来，如果是和亚裔相关的伤害性事件，中文网路上已经有套路了：

一些营销号出来煽动情绪专注“美联航故意歧视华人”，却绕开了最关键的“警察过度执法”。恐怕是与组织上要求的“law and order”不能有冲突。

当时视频里可以看到机上有不少乘客都在谴责警察的暴力执法太过分。航空公司乘务要求机场警员协助带离乘客，警察却使用过度武力将人推搡得满脸是血，属于警察滥用职权。航空部随后也发表声明表示这种暴力行为不合规定，几位警员被确认为芝加哥航空港的警察，目前已经被停职接受调查中，联邦政府也已介入。

极右作家、铁杆川粉Ann Coulter并不这样看，转了一个八卦下水道小报关于该乘客未经证实的抹黑爆料后，发推表示“不好意思你被拖了，但是作为一个乱开药的医生你应该被遣返”。

无论有没有前科，都不是暴力相加的理由！

在我们微博的评论里，不少人还高喊“如果是黑人墨西哥人穆斯林就没事的“，却忽略了整个#BlackLivesMatter的起因就是反对警察的暴力执法、过度执法、以及结构性歧视（Institutional racism）。我们在就事论事讨论渣航服务差、警察暴力执法的同时，为什么一定要在诉求正当权益的时候踩一脚其他少数裔呢？换句话说，这次受害者不是华裔就和我们无关了吗？

不少华人在嘲笑了“黑命贵”一整年后，才意识到其实华人的诉求和他们是一样的。

>>> 5 华人的关注点应该在哪？

 
在屡次华人侵害事件后我们都看到了一个“签名”的节奏：无论是朱令案还是黑人饶舌歌手辱华的事件。美国是一个三权分立的国家，白宫只是行政机构，不是执法机构，也不会对判罚有任何帮助，最多帮你呼吁一下反对执法暴力。当然，如果是为了表达诉求，也没有问题。

我们对以上活动表示理解，但是想提几个小意见：

首先，应该是ChineseLivesMatter（复数动词不变形）。

其次，该事件本来就是人心所向，正常走法律程序即可。这个案子影响那么大，美国有名的伤害赔偿律师肯定有兴趣。“白宫请愿川普税表”的事件可看出，这个“回应”并没有太大作用。

最后，比起请愿，也许也可以尝试联系一下你选区的议员：已有民主党政客要求举办针对美联航乘客被拖下飞机的听证会，调查航空公司忽视乘客权益的情况。

这件事情还会持续发酵很久，各种消息也会层出不穷，但是不管消息怎么反转，对华裔来说可以抓住两个重点。

● 美联航甚至航空业里是否存在系统性歧视？

虽然这次“抽选”是否涉及种族歧视证据还不充分，但不代表不值得我们关注。华裔的抗议可以让媒体、让美联航重视这点，至少最后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

这次事件也引发了吐槽大会，不少人在微信群里转发自己被美联航种族歧视的案例，比如为了让白人先飞，自己被拒载，还有白人被安排住好的酒店，华裔只能住次酒店。我们在此呼吁，当事者尽可能收集证据，同胞的利益受损我们很痛心，但是没有证据的witch hunt也只是一时嘴快。当然，即使过去的事情无法追究，也是给未来提了个醒，以后华人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定要注意保留证据，及时申张自己的权利。

● 华人是不是被当作软柿子？

上文提到华裔容易被执法甚至仇恨言论当作软柿子，华人碰到这样的事也多半就是抱怨两句就过了，有些新移民还自我安慰“在别人的地盘就不要争了”。装怂很简单，但是会带来恶性循环，所有华人都可能成为刻板印象的受害者。所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事件地点、对方工号都记下来，最次也要写封投诉信、发社交媒体，要求对方回复。

我们需要普及更多的法律意识，只有意识到警察也会违法，政府也会违规，才能合理提出抗议。美国平权组织ACLU一直有举办不同的讲座和课程，帮助大家了解面对执法机构自己所拥有的权利，我们之后也会跟踪报道，普及相关知识。

>>> 6 写在最后

 
微信上看到的一段话说的很好，作为本文的总结很合适：

每一个在美国生活的居民都应受法律保护，拥有基本的权利和权益。公平不等于平等。这件事关系的是人身安全等重要权利，甚至民主和人权的威胁。谈种族歧视不是一种“上升”而是“下降”，是把一件更严重的事情简单化了。如果真的被拖下去的是别的少数族裔而不是华人，你们还会不会这么义愤填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