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杨子琪 发自香港

中大民主墙事件,从原本可讨论的言论自由、民主代议,迅速淹没在你死我活的“港独/反港独”烈焰中,双方强烈的民族情绪与官方媒体的煽风点火,遮掩了最珍贵的声音。

2017年9月7日,有内地生在中大民主墙前聚集,张贴反港独和“#CUSU IS NOT CU!”单张,部分“港独”单张被撕下或被“#CUSU IS NOT CU!”单张遮掩,有学生会成员在场阻止,双方争执,情况一度混乱。 摄:林振东/端传媒

“不要被代表!反对港独!”民主墙前,口号声此起彼伏。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向围着他的媒体记者与学生们,展示自己的海报,然后用普通话大喊:“香港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它不允许独立。”

“说得好!说得好!”不少学生以普通话回应,掌声不断,现场另一名男生以广东话回喊:“香港独立!香港独立!”

这是9月7日下午,香港中文大学的文化广场,现场聚集约50名大陆学生,纷纷向民主墙贴海报,上面用英文和简体字写上:“CUSU IS NOT CU! (中大学生会不是中大) 对不起,我们拒绝被代表。”海报旁边,是满满一版繁体字的“拒绝沉沦,唯有港独”的海报,有说普通话的学生尝试覆盖港独海报,旋即和本地生冲撞起来。

与此同时,一群中大校友也发起了反港独签名联署,并于9月11日在大公报、文汇报等报纸上刊登整版广告,事件被大公报以“中大数百校友联署反『港独』”为题报导。端传媒得到中大校友群的微信对话截屏显示,一个有188人的“CUHK深圳群”中,有人说:“如今我们的实力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情况了,该做个了结了。”校友纷纷响应,有人提议:“不如,真的出个联署,买几张报纸版面?”另一些校友附和:“赞同啊!让对方见识下我们的实力。”端传媒向其中数位校友发出采访邀请,但截稿前仍未获得回应。

整个事件可溯源自9月4日,中大悬挂的港独标语被校方拆除,争议最初是校方和学生会关于言论自由的博弈,鲜被外界关注,直到5日傍晚,一名内地女生撕下港独海报,一切很快演变成“港独”与“反港独”之争。前所未有的是,内地生此次很快集结起来,在7日下午进行民主墙贴海报发声行动,而在网络世界中,内地生和内地网民迅速抛出了表情包和网络大军“帝吧”出征的战略。

双方的激烈情绪迅速演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但其实,本地生中对这事有不同看法,内地生中也有更复杂的思想光谱。端传媒采访了这次事件中的三方——组织贴海报行动的内地生、持不同意见并撰文澄清的内地生,以及中大学生会会长,试图还原民主墙之战的原貌。

2017年9月5日,中大文化广场外开始悬挂了一幅“香港独立”的横额,民主墙上亦贴满了很多“拒绝沉沦,唯有独立”的海报。摄:林振东/端传媒

“我们看到的事情远比港独本身要多”

这不是香港校园的民主墙第一次爆发大陆学生与香港本地学生的冲突,但却是这一面小小的民主墙,第一次遭遇整个中国舆论力量。

早在2015年,有香港球迷在世界杯外围赛举起“Hong Kong is not China”标语,战火便蔓延至香港各大学民主墙,香港理工大学的陆港学生在民主墙上对骂,争论香港主权问题。2016年2月,浸会大学有内地生在民主墙张贴简体字标语,称看不懂学生会繁体字电邮而要求退会,简繁体大战一触即发。

对于民主墙撕裂,《环球时报》常以支持姿态报导或评论内地生的行为。在理工大学民主墙事件中,《环球时报》就曾赞扬参与的内地同学“用自信的话语体系,在香港高校中的辩论平台上实现了轻松碾压”。2017年的民主墙之争,《环球时报》亦指出:“撕『港独』海报,这个率性举动挺棒的”,并将大陆学生聚集贴海报的行动,报导为“拒绝『被代表』,坚决反『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共青团中央和《人民日报》均对事件进行严厉发声,《人民日报》评论称,“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漠视,否则校园蒙尘、教育蒙羞,更会损伤法律的威严。”

很多文章说我们『为了』那个(撕海报)女生做了这些事,完全不是…… 墙上张贴的言论都不应由学生会以外的人处理。

有份组织9月7日民主墙贴海报行动的学生闻峰(化名)

不过,有份组织这次贴海报行动的内地生告诉端传媒,“我们活动的初衷是没有反港独”。“我们看到的事情远比港独本身要多。”其中一名内地生何心悦对记者说。

“很多文章说我们『为了』那个(撕海报)女生做了这些事,完全不是。”另一名有份组织的学生闻峰说道,有媒体称他们是在声援撕海报女生,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他认为该女生“勇气可嘉”,但“民主墙的管辖权在学生会”,“墙上张贴的言论都不应由学生会以外的人处理。”

何心悦、闻峰、方明,三人是这次内地生贴海报行动的倡议者。他们是中大2013级大陆学生,均修读商科,这个学年是他们在读的最后一年,俗称“大五”。每年内地新生入学时,都会组建该级的微信群,方便交流,这一次被不少内地网民赞口不绝的贴海报行动,开始于有260名成员的2013级内地生微信群。

9月5日晚上,大陆女生撕海报后,民主墙火焰席卷至这个微信群,大家都留意到内地生和学生会成员对质的视频。何心悦解释说,过去四年,大家积累了太多对学生会的不满,而这次“学生会代表大家支持港独”,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就此,学生会表示港独横额和海报均不是他们悬挂或张贴的,只是履行民主墙管理者的责任。

中大民主墙争议,前后发生了什么?图:端传媒设计部

“后来不知是谁说要不要回应一下,然后大家就开始想应该怎样做。”最后,他们决定按照民主墙的规则,制作海报贴上去。“群里突然有人冒了一句:『CUSU is not CU』,大家已经忘了是谁,”何心悦说,“我觉得是开玩笑,开着开着然后提议,然后突然就认真了。”

13级内地生们在微信里策划行动时,他们三人是发言相对多的,因此自己建了一个三人微信群,他们说,这是为了梳理“大群”讨论,并提醒大家保持理性。不过他们又十分强调,自己不是发起者,行动是群里学生一齐讨论出来的。“我没有资格说是真正的发起人。”方明道。

海报模板出来后,“群里问谁可以印啊?就有人自发出来说,我有quota(学校影印额度)可以印。每个人方便拿点什么就拿点什么。”大家又在各自的微信朋友圈里转发文字,呼吁参与行动。闻峰记得,“挺多人转的,应该大一到我们这一届都有转。”

7日下午,带着印好的海报,三人来到文化广场,发现现场“已经超级多人”,民主墙上也早已有人贴上了他们的海报。他们分散站着,手持海报,等待学生向他们索取。“我们更愿意表现得比较被动一点,是因为我相信这是同学们自发的行为。”方明不断强调自己不是组织者。

“CUSU滥用会费搞港独,侵吞会员权益,请推出退会机制!”内地生贴上的海报内容,不少是痛批学生会。

方明解释,内地生与学生会之间积怨已久,他们行动的重点,“不是港独”,“我们很多人都集中在我很讨厌学生会、我讨厌学生会去代表我。”

中大学生会长期秉承关心中国民主进程以及弱势社群的左翼传统,近年出现本土派趋势。最近两届当选的学生会内阁“星火”和“山鸣”,皆为本土庄(参选团队)。香港近年政治气候急变,不少市民感觉北京政府步步逼近,普选遥遥无期,于是社会运动频发,校园内的学生成为急先锋。2016年初旺角冲突中,两名“星火”庄员被捕,旋即激发众多本地学生支持,校内多个票箱都大幅领先与其竞争的“焕然”。今年唯一出选的“山鸣”也走本土路线,参选时提出“信本土!投山鸣!”的口号,并在今年六四纪念日前夕声明不会再参与和举办任何六四纪念活动。

普通话是原罪。简体字是原罪,在他们mass mail里面出现各种什么『赤化』啦、什么『香港沦陷』啦,然后『港共』啦。

大陆学生何心悦(化名)表达对中大学生会的不满

“上庄的时候那个政纲就已经写得非常露骨。用我的钱,做一些我不太同意的事情。”说起之前的“星火”,何心悦十分不满,目前中大规定所有学生每年向学生会缴纳100港元会费。“星火”曾在政纲中提出“香港人有权以武力或和平手段,抵抗侵占香港公共资源之外人”,并在校园福利品部寄卖“Hong Kong is not China”旗帜,这让他们无比愤怒:“这是很过分的口号。”

在他们看来,本土思潮意味着对内地人和内地文化的排斥。“普通话是原罪。简体字是原罪。”何心悦生气地说,“在他们mass mail里面出现各种什么『赤化』啦、什么『香港沦陷』啦,然后『港共』啦。”在她看来,学生会使用这些措辞,代表学生发出各种主张,其实排挤了会员群体中的一部分,包括和她一样的内地生群体。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进一步触及实际利益的宿位争议。“星火”曾倡议,取消内地生四年保宿。“他们实际上是为本土争取权益。但是在为本土争取权益时,因为学校资源有限,肯定要从某一个地方挖回来。”闻峰如此分析。

这一次行动之所以能组织起来,他们认为是因为大家快毕业了,觉得是时候出来发声。“之前实在太多次, 都没有站出来说话。”闻峰说。

不少中港媒体在报导事件时,都定性为港独与反港独之战。《环球时报》在微博称“反『港独』学生贴反『港独』海报”,方明感觉“看起来蛮符合事实”,但觉得“怪怪的”,“跟我内心的期望有点落差。”

他的期望,是透过这次活动,“内地生更愿意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

来自内地的中大男生Maximus站在民主墙前。摄:林振东/端传媒

“你愿不愿意把讨论的精神放回大陆”

同样来自内地的中大男生Maximus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认为“被代表”并不是一个好的反击点。

9月7日当天,他在现场旁观了整场纷争,稍后忍不住在他的微信公众号撰文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并向他的内地同学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们拒绝被人大代表了吗?”

与何心悦三人不同,Maximus是中大新生,在2017年8月底刚刚来到香港。不过,当他看到民主墙上贴满“我们拒绝被代表”单张时,Maximus觉得行动者误解了。

你要明白,它(学生会)的确是有选拔过程,所以在任期内,它的确合法代表学生们。

中大男生Maximus(化名)不同意一些大陆同学认为学生会无权代表自己

“你要明白,它(学生会)的确是有选拔过程,所以在任期内,它的确合法代表学生们。”他补充道,“我们来自大陆,被代表的事情都不少。这么多年,如果你都没为此而发声说你拒绝被代表,然后你现在来说这个……”他思考了一下,“既然你讨厌被代表,甚至你希望有个合适的制度去表达你的声音,那么是代议制还是直接民主制?”

“你要讨论真正制度的过程,那你愿不愿意把这个讨论的精神放回去,看待整个大陆?如果你不愿意,只是在香港,在学生会对港独这个问题上说『我们拒绝被代表』,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纷争的民主墙激起了Maximus的反覆思考,内地生贴海报行动后,他很快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撰文,希望通过理清事实,让双方达成有效沟通,“不要被那几家内地官媒牵着鼻子走。”文章在微信蹿红。Maximus说,有读者在后台给他留言支持,最后发现原来是他的中大同学。“听说有上海建筑师群也在转发。”但不到半天,他的文章就被微信删除了。他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在大陆同学中属于少数。

对于Maximus的反问,贴海报行动的倡议人方明回应说,自己“不会作这样的联想”。方明觉得要求不被学生会代表,和自己在内地有没有被代表,“蛮没有可比性的”。“我们学生关系很简单,对吧?但政府和我们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东西,也不是我一句话能说得清的。”方明反覆强调,自己对此没有太多了解。

与Maximus同属意见少数派的,还有中大学生唐立培。9月7日,他在微博和微信上,发表了《民主墙、内地生与“你国”》一文,讨论民主与言论自由,倡导建立一个真正关心公共事务的舆论空间。他说,自己对中国社会是有天然的皈依和热诚的。但很快,文章还是被微信删除,只“存活”于微博。

同样被迅速清除的是挂在中大校园内的港独宣传品。Maximus说,中大校方的做法,可能是出于来自中国的政治压力,但他认为,“中大一向是积极参与政治的场所。”2014年9月,学联就是在中大百万大道发动罢课,当时着白衫、戴黄丝带的学生们挤满整条林荫道。

现在,校长沈祖尧发全校邮件,说校园“不宜成为政治角力之所”。Maximus深感疑惑:“如果在这里贴『一国两制好』,『回归二十周年』、『庆祝习近平核心思想』什么的,校方会出来阻拦说,不要让校园成为政治角力的场所吗?”

中大学生会外务秘书李文耀(左)及学生会会长区子灏(右)。摄:林振东/端传媒

中大学生会:“似乎是可以做多点”

民主墙前,绕不开的,还有管理者学生会的角色。方明等三人对学生会近年行动表示不满,刚刚抵达中大的Maximus也观察认为,学生会在用“敌我”概念来处理内地生和本地生之间的关系。

“前任会长在那里骂『支那』什么的,骂的很『那个』。”他看到视频里学生会成员把周竖峰拉走,但他觉得,“只是拉走而已”,给大陆学生的感觉是“他们是一帮的”。“你们其实心里也认同他骂的,你们觉得我们是『支那人』。”

我们与中大学生之间一直有缝隙,不过,可能与中国留学生之间的缝隙更多一截。

中大学生会会长区子灏

对此,现任中大学生会会长区子灏对端传媒表示,“我们与中大学生之间一直有缝隙,不过,可能与中国留学生之间的缝隙更多一截。”采访中,他与外务秘书李文耀坚称大陆学生为“中国留学生”。他们解释,因为“内地生”这个词不够“政治中立”。

对于民主墙上满满的“CUSU IS NOT CU”,区子灏解释说,学生会没能走近的,不单是大陆学生,“在街上随便问一个普通的中大学生,他可能都觉得我们没法代表他。”单看数字,近两届学生会选举投票率,分别只有23%和19%。

大陆学生集体发声,区子灏表示“乐意见到”。但他又表示,最实际的方法,首先是参加投票。“中国学生全都投票了,可以推高一半的投票率,是绝对能左右选举结果的。他们有没有投票是他们的选择。”李文耀也说:“途径一直都在。”

问及学生会如何看待内地生的声音和利益时,区子灏说:“如果外来人能贡献到香港,对香港发展有帮助,那完全OK。我们不是排外法西斯。见到香港利益被外来势力侵蚀时,我们想保护香港利益。作为香港人,这是人之常情。不是说帮本地生而不帮外来学生。”

Maximus在网络撰文时曾批评,学生会一直没有作出努力,向大陆学生解释香港现状,争取他们支持。区子灏被问及这批评时,停顿了许久,最后表示:“这是我们没有放足够focus(关注)……有没有致力让中港两边的学生有沟通和互相了解的机会呢?……”

他自问自答,停顿一会儿之后说,“似乎这是可以做多点的。我们没有特意制造这样的机会。”

“学生会没有意愿去关心大陆学生的权益,他也不准备发起这个讨论。他就说,民主墙的规矩:你不能撕、你不能破坏这个规矩。”Maximus向端传媒记者批评道,“学生会没有造出这道桥梁。”虽入学几日,但他深有感触:“大陆学生,他们没有组织,你让他们怎样为自己争取权益?他们当然每个人都觉得很孤单。”目前在中大,存在中国内地生学生学者联合会(CSSA)和香港中文大学内地本科生联合会(MUA)两个内地生组织,但都主力联谊、文化活动,没有在校园事务上组织大家发声。

对此,方明也很希望,以后会有更多内地生参与学生会选举或投票。2016年“星火”对撼“焕然”,他曾号召身边的同学出来,投票给“没那么本土”的“焕然”,但最后参与的人寥寥可数。

“我觉得大陆学生每个都愿意出来投票的话,结果不是现在这样。”谈到过去两届学生会选举,他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出来。

2017年9月11日,有自称来自五湖四海的数百名中大校友,在报章刊登联署声明,斥责“港独”分子。摄:林振东/端传媒

思考民主的开始,还是止于“港独”的炮灰?

除了用张贴海报来表达不满,这一次中大民主墙上还出现了不少社交媒体上流行的表情包:表情截图配合情绪性的口号,例如“我们家的鸡,一根毛也不能少”、“中国才是你爸爸”等。中大研究生一年级的内地生小张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表示,自己是最先想到在民主墙上贴表情包的人。

“我觉得(港独宣传品)很弱智,只是空洞的口号,所以我就想没必要用很严肃的手段来反击,就第一时间想到了表情包。”小张表示,贴表情包是一种“文化交流”。

但在Maximus看来,表情包并不会促进任何交流,他撰文时写道:“如果说港独的标语是一种贫瘠、含糊的表达,表情包更是一种无门槛且毫无个性的动物的嚎叫。表情包提供了一种虚假的深刻,在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混杂了『你懂的』与『还有必要再说下去吗』的含义。但问题恰好在于,这里需要的是字句清晰的表达,而非隐喻。”

但除却表情包这一手段,Maximus很赞同大陆学生这次发声的尝试:“我觉得他们应该组织起来,在这个阵地上争取自己的一块。”

大陆学生至少要学会过一种民主生活。

刚刚入读中大的大陆学生Maximus

在他看来,内地生长期“不习惯参与民主生活”,当下最关键的是先组织起来,哪怕是关于反港独的议题。“反港独是很正面,不丢脸的东西,完全可以拿出来的社会议题。”Maximus觉得,大陆学生可以先从身边事情开始,比如宿位问题,慢慢扩大议题。当大陆学生发出声音,他们就能真正参与到这个环境里。

但谈到“民主”,倡议贴海报表达对学生会不满的闻峰却十分谨慎:“我不想扯到『民主』这个词。”何心悦也表示:“这是个很大的词。”

不过,Maximus还是相信,“大陆学生至少要学会过一种民主生活。”他认为,慢慢组织起来就有希望,而他个人积极撰文发声,也是参与政治的一种方式。

但这种乐观没有持续多久。Maximus采访结束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因为那篇分析民主墙事件的文章,收到近三千条留言,即使它已被删除。“后台留言应该有六、七成在骂我,其中很大一部分把我当成『港独』,尽管我在文章里有讲我是反对港独的。”

他陷入了恐惧,害怕微信公众号的实名制,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学校里大陆学生蛮多的,不想被他们人肉出来,然后大家起冲突。”他又想了想,“另一个原因是不希望想回大陆时,发现回不去了。”

在Maximus之前撰文的中大内地生唐立培,也同样遭到大陆网民的“人肉”起底。“现在都在说我是港独,从我中学母校传到我家乡。”他最终决定取消本已答应的采访,“我不想被官方拿来祭旗。”9月9日,他在微博上发声明道歉,表示:“就发生在本校的『民主墙事件』,我写了两篇文章表达自己的观点和事实,本人从未说过『我支持港独』,事实上我强烈反对港独…… 未来我不再参与此事讨论。”

短短一周,民主墙由最初的言论自由之争,到后来的“代表”与“被代表”之争,经官方媒体的煽风点火,伴随着强烈的民族情绪,烧成了熊熊的“港独”与“反港独”烈焰,许多细致复杂的讨论被消融其中。内地网络大军“帝吧”两次“出征”Facebook,中大学生会、前会长周竖峰,甚至是与内地生辩论的中大讲师Minnie Li的Facebook帐号,一夕之间收到数千条雷同的谩骂留言。

对此,中大学生会外务秘书李文耀觉得整场论战已经越发偏离最初的争论,变得不可挽回:“我们的侧重点一定不是支持香港独立还是反对,因为我们一直在说的都是言论自由的问题。”他说,自己和学生会成员一起开了很多次记者会,不断强调重点是学生会和校方的关系,强调问题是校方拆除港独横额,侵犯言论自由。

而看着骂自己搞“港独”的上千条留言,一度试图在防火墙的两端搭建一条小桥的Maximus也感觉:“可能对话已经不能解决两边的观念和立场冲突。”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何心悦”、“闻峰”、“方明”、“Maximus”,均为化名。)

(端传媒实习记者谭德恩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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