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鲁有脚，升得很慢。

他不像那个才十年八年就从小叫化飙升成大头目的本家。

他花了好多年，才当到了丐帮长老，那时候就已经不年轻了。在这个位子上他又一呆就是至少二十年。黄蓉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在干长老了；等到后来郭芙都长大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身边的年轻人蹭蹭地往上走，十几岁的杨康差点当了丐帮帮主，成了他领导；接着，十几岁的黄蓉又当了帮主，成了他领导。

看着这一幕，他本来应该有点沉舟侧畔、病树前头的牢骚感叹吧？可是他没有，继续埋头认真上班。

蛮佩服鲁有脚的。

人生仕途，提得太快固然是好，但也有坏处。快了就容易发飘，张狂，才十年就从一线小叫化变成八袋弟子的，便容易觉得天地皆同力，一切都是老子应得的，说什么是什么。

而擢升得慢，如果心态能放好的话，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像鲁有脚这样，和权势、位子保持适当的疏离感，得到也好，得不到也好，不会太入戏。

二

鲁有脚最后出事、遇难，没有人奚落，没有人起哄编段子。

神雕侠侣书上说，丐帮中人都很沉痛，有的禁不住呜咽，有的还哭了起来。看得出来，这个人很得人心。

注意，什么叫得人心？大家都觉得你不错，普遍的风评好，才叫得人心。只有几个亲信伤怀一下，那不叫得人心。

欧阳锋出了事，欧阳克伤心一下，那不叫得人心。

鲁长老为什么比较得人心、受尊重？是因为他屁股下的位子么？不是的。因为他勤恳踏实，公平公正，在很多大关节上，他做的事、说的话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检验。

金国人来劝降，要丐帮别抵抗了，退到长江以北去，鲁有脚说：咱们帮主号称“北丐”，天下皆知，咱们怎么能退到南方去？

他不为了位子，不投机示好献媚，说话对得起内心，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杨过对他的评价，很说明问题：

此人武功并不怎么，瞧在“锄奸杀敌，为国为民”八个字上，算得是一号人物。

杨过尊重他的，就不是他的位子，而是作为。

三

我是历来比较敬佩这样的人的——坐在位子上，他是这个人，不在位子上，他也是这个人。

鲁有脚就会给你这种印象。他名“有脚”，说的是腿上的功夫，人家就靠这个随身真本事走江湖、打字号。

当了帮主，他是这样，一个朴实、执拗的丐者；没当帮主，他也还是这样，一个朴实、执拗的丐者。哪怕好像平庸一点，但气不为形势所夺，人不为浮沉所变。大家看过书的应该都有同感。

这一点很多人就做不到。一旦离开了位子，立刻气短人挫，颓唐萎靡，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旦在了位子上，立刻趾高气昂，手舞足蹈。

是人坐位子，不是位子坐人。

四

最后，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

鲁有脚忠心，这个不多说了，黄蓉很信任他。几大长老之中，他是黄蓉最亲信的。

看看黄蓉对他的评语：我瞧鲁长老为人最好。

其实鲁有脚并不傻，他也是很会抓住机会表忠心的。对黄蓉就不必说了，一句“黄帮主料事如神……”经常挂在嘴边。对郭靖，也是“抢上来躬身行礼”，一口一个“官人”。

但是鲁有脚有一个好处，表忠心的同时，不刷存在感。

说起来，人家也是统率几万叫化的大领导，岗位很重要的，可是你看历次大仗小仗、大事小事，他什么时候刷过存在感？

他只是踏踏实实做事，做好份内工作，成为一个小透明，不发惊人之语，不当戏精。

敲黑板，提示一下注意：表忠心和刷存在感，永远是只能二选一的。

你不能一边爱花式表忠心，又一边爱花式刷存在感，好处都被你占了，当黄帮主郭大侠不知道？

用人，无非用两种：一是用忠，一是用能。欲显自己忠诚而近伪，欲显自己多智而近妖，让人家怎么用你。

所以我就说读金庸是有用的。早知今天如此，不如多读金庸，学学鲁有脚长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