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号,是母校北大校庆。很多老同学返校相聚,我则流连于远方的山水之间:先丽江,再泸沽湖。虽说校庆是一种让人心动的纪念日,而且又是老同学相聚的机会,但实事求是地说,在我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一来毕业后或是在北大,或是在清华工作,没有远离的感觉,这就如同远离家乡的游子与久居家乡的人对家乡这个词在心里的份量不一样相仿。二来,我们的同学,大多数都在北京,这次从外地来的极少,要见随时都可以见。当然,最主要可能还是我玩心太重。
但在旅游途中,也一直关注校庆和同学相聚的消息,经常在翻同学群里大家相聚的照片。于是也就知道了林同学念错字的事情。而微博中,网友也不断地在问:孙老师,请你谈谈对林校长念错字的看法。
林建华,你们叫他林校长,我还是愿意叫他林同学。我查了下材料,林建华是北大77级毕业生。我们是同时进入北大学习的。我记得那一届北大共招收了900多个学生,加上后来的扩招大约在1千人左右。我们应当算是同学。叫他校长还是有点别扭。记得前几年曾经与原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王伟光就阶级斗争问题有过文字的交集,王伟光也是这一届的。所以有时我也叫他王伟光同学。
说这些,不是我要攀龙附凤套近乎。我是说,正因为有这样的背景,知道这件事情后,内心里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与没有这种背景的朋友不完全一样。
我觉得,林同学的道歉信是很诚恳的。在道歉信上,他写道: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小学五年级,几年都没有课本,老师只是让我们背语录和老三篇。十几岁时是求知欲最强的时候,没有其他的书,反复读毛选和当时一本干部培训用的苏联社会主义教程。我的中国近现代史知识,最初都是通过读毛选和后面的注释得到的。我很幸运,77级的高考语文考试作文占了80分,词句和语法只有20分,否则我可能就考不上北大了。我只是在考试前的几天,读了一本语法方面的书,刚刚知道什么是主语和谓语。
我能深深地理解这一点。其实,当时看到他读错字的消息时,我内心里有一种犹如看到自己伤疤的感觉。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记得在北大时,我曾经在几百人的课堂上,将迥然相异念成回然相异。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汗颜。我的经历与林同学很相近,我也是在高考的前几天在老大学生朋友的辅导下才知道作文标题应当空几个字的。这几天有人将容易念错的字收集在一起,我试了一下,大约有三分之一我念不出来。真的。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代人有着先天的不足和缺陷。当然也有一些宝贵的优点,这个下面再说。
我们中小学时受的教育真的不行,关于这个,林同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甚至大学教育,因为那时是百废待兴,我们接受的知识都是支离破碎的。因此我深知,我们这代人的功底不足,是出不了大师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实际上在大约10年前,就已经淡出学术界了(当然这里还有更主要的原因,即我觉得现在学术界的氛围已经不适合我待在那里了)。包括我公众号的介绍前些天也已经改成:一个即将退休老头对世间万象的粗浅看法。我不太愿意挂学者这个名。
按现在清华的体制,教师分成进系列和不进系列两种。我将其戏称为正册和另册。当初教改的时候,我们系只有我和原系主任沈原教授没有报进系列。所以现在我们俩的工资只有其他同事的三分之一,当然工作量要求也更少一些。这里还得明确说明一下,不是学校不给我们这个待遇,是我们自己不要的。之所以如此,除了想使自己更自由一些之外,是我们知道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更多的事情应当由年轻人来做了。
我说这些,不是妄自菲薄。我们这代人身上也有一些可贵的优点。比如:社会责任感比较强,对民间疾苦比较了解,天然同情社会中的弱势者,看问题的视野比较大等等。但就是这些优点,有时也会导致某种偏颇。这里特别需要警惕的是,对民间疾苦比较了解,天然同情社会中的弱势者,这是很可贵的,但弄不好,朴素的感情也会导致某种民粹的倾向,从而背离社会进步的方向。在我们这代人的身上,要特别警惕这一点。
我说这些,绝没有为林同学辩护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林同学作为北大的校长,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念错了这样的字,真的是不应该。别人可以念错,但你不能念错。你在别的地方可以念错,但在这样的场合不能念错。在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场合,事先就不看看稿子吗?看了林同学的道歉信我才明白,稿子是他自己写的,压根就没觉得会错,因为可能过去几十年一直就是这么念的。
这让我联想到,发生类似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大学校长中,就已经好几次了。这说明我们的知识精英包括大学校长文化底蕴的缺陷。这同时也让我进一步想到一个问题:应当由什么样的人做大学校长?在我们现在的大学校长中,以理工科出身的学者专家为多。特别是在重点大学中,大多要求校长是院士。但其实我们知道,学术有专攻的科学家,并不一定适合做校长。因为学术需要专注,从相反的方向看,就是在其他方面的知识越是有限。老校长蔡元培先生是专家吗?不是,他是教育家。因此,在目前情况下,教育家做大学校长说不定更合适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林同学道歉了,难能可贵。但仔细一看,问题又来了。他在道歉信中说:真正让我感到失望和内疚的,是我的这个错误所引起的关注,使人们忽视了我希望通过致词让大家理解的思想:“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阻碍我们迈向未来的脚步。能够让我们走向未来的,是坚定的信心、直面现实的勇气和直面未来的行动。”
我觉得,这几句话比念错一个字问题还大。经济学家马光远先生在看完这份道歉信时写了这么一段话:焦虑和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阻碍我们迈向未来的脚步!唉,这见识,比读错字更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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