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印象,不知道准不准确。眼看着在一种原地踏步的情形下,某些方面,也或者说许多连接人的方面,变得激进起来。可激进,它似乎又完全不代表什么,至少它表现的是这样。于是,由激进而制造激流,由激流,而又没有诗和远方,就成了涡流一般的大众人生。

关于安全的问题,从前的表达要浪漫许多。大概都是这个句式“不XX的自由”,很含蓄,很美好,现在看来不是如此小小的确幸。人们对于更多的安全是无从打算的,但是对滴滴出行是可以。于是,滴滴卷入了这种以安全为名的叩问中,但现在快要解套了。

顺风车的社交化,是一种精心计算过的产品设计,但在它的蔓延上,又趁着太多漫不经心的用户习惯,像是在恶龙背上鼓风飞翔。但因为沾染了鲜血,所以受到了短时的质疑。人们在针对自己无法控制的安全机制上,表现出的首鼠两端,可能不能说太细。

可滴滴至少是聪明,从最近的声明中可以见出。这是一份文本上颇有心计的声明。它分为整改+求教两个部分——没有声明是这样写的。整改诸如去掉标签,清理社交化的旗帜,关闭深夜的服务等。求教是两问:全程录音可否?刑满释放人员作司机可否?

这种声明的结构法,叫人想起一则笑话。有一天斯大林的鬼魂出现在普京的梦里,普京向他求教如何治理这个国家。斯大林说:“一是把民主党员抓起来全部枪毙,二是把克林姆林宫的墙壁漆成蓝色”。“为什么是蓝色?”普京问。斯大林说:“嗨,我就知道你对第一个建议不会有任何问题”。

滴滴用谦虚求教的态度抛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在信息上采取更激进的安排,一个在司机门槛设置上采取激进措施。对于顺风车是否有必要社交化、乃至于这个产品是否需要重申其必要性,都被这两问盖了过去。这是聪明的体现,因为用户根本无法给出答案。

正当用户“不拿自己当外人”地端详全程录音的利弊时,已经在心理上克服了这一激进的信息政策可能具有的冲击力。而在浙江的一所中学里,学校采取了更大胆的教室监视系统,搜集学生的表情,实时反馈给老师,对愤怒、不安、迷惑的同学进行定点识别。

这是一种教育技术上的升级换代,从前的教育技术无非是做做投影片之类,现在的做法,从奥威尔式语言中汲取了灵感,监控技术作为课堂的辅助驯服工具,被激进地使用到师生关系的互动中,嵌入教育的规训当中。这种激进,以前想到做不到,现在做到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对于如此激进的教育技术项目,学生的感觉是“很好”,类似“它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等评价。也许学生在面对宣讲的需要时,会夸张自己的看法,模仿一种被认可的表达。但这不就是激进的技术要达成的目标吗?激进实际上日常化了。

这种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确实,有部电影是讲了类似的故事,但在那个电影里,还没有如此先进的识别技术,还需要灌输等。而在这个教育技术的运用中,“被看的对象”开始自觉地调试自己脸部表情,以参与到“我与别人一样”的、合乎规范的理想运作。

再看另一场的辩论赛。发生在联想与谴责者之间,辩题是“联想到底是爱国还是卖国”。描述起来大致这样:高举民族企业这一爱国旗帜的联想,被爱国者痛斥为在5G标准编码制订中卖国。这可能是“民族企业”这一伟光正标签,第一次陷入尴尬又危险的境地。

联想陷入了一个激进的议程设置中,它的自我定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对手来自于扛着民族主义大旗的人,所以,这就成了比拼“谁更爱国”的竞赛。联想深谙其中的凶险,所以抬出了柳传志这个灵魂人物,以“誓死”等祈使句在爱国激流中奋起辩护。

对于这场辩论和爱国旗帜的竞赛,壁上观的人也有意思。他们采取了更加超脱,其实也更激进的态度,对联想和柳传志猛烈抨击,令后者遭到左右两方面的口炮。在右营那里,是要报仇的——柳传志在此前为西湖大学的辩护中,粗暴拒绝了前者想要安置的“东林党人”标签。

换句话说,对于舆论场中激越的民族主义情绪,那些精神上的“东林党人”已经没有兴趣再去对抗,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懒得说”,甚至对说的人才是冷嘲热讽。这看似消极的立场抉择,相较于已知的从前,也是激进的——后退之快,快扯到蛋的地步了。

在近乎全盘激进的情势下,人们似乎被迫要交代自己的立场与站位,与此同时,选择却聊胜于无。哪怕像滴滴这样的科技公司,在将打车服务幻化为信息服务的过程中,也善于将打车遇到的问题用信息盲区来错置应对。一般人,面对诸如此类的激进,只能放平了让激流冲刷。

今天你激进了吗?今天你参与激进了吗?今天,你在激进的激流中又幸存了一天吗?再也看不见什么时代了,看看时代杂志已经很困难,最好的/最坏的时代这些模棱两可的吟唱,在激流的漩涡中不合时宜。激进是命,激流是运,交响之下,祝君安好吧。

2018.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