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36氪 wow36kr,作者:张雨忻,编辑:杨轩、李洋
11月中旬,ofo创始人戴威再一次在全员大会上强调:“公司不会倒闭。”
起码,他自己正竭力避免它成为现实。自从10月突然卸任公司法定代表、将位子交给原供应链负责人以来,他一直在四处寻找破产以外的任何救命方案。
同一时间,锤子科技创始人罗永浩正在微博奋战,疲于“辟谣”。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没有手机新品”的发布会。“锤粉”没有像往年一样把现场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没有把座位填满。更糟糕的是,“资金链断裂”的传闻再次袭来。
“公司的确有危机,请给锤子时间。”面对铺天盖地的嘲笑、怀疑,这位曾经骄傲的创业者发出了求救。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幸运和时代造就英雄。
长达10年的移动互联网高速增长期催生了多家超级独角兽公司。在36氪评选出的2018“新经济之王”榜单(将于近期公布)中,绝大多数公司出生于这十年间。
(中国的超级独角兽公司均诞生于2010年之后)
然而,草根创业的高速列车停止在2018年。
上一年还狂飙突进的共享单车、无人货架,在这年的开始就猛然急转直下。风光一时的无人货架创业明星大幅裁撤点位和裁员,乃至“全面转型”。转过春节,摩拜就被推上了出售的谈判桌,一直坚持独立的ofo命运多舛,到了年末,反衬出早早卖掉的摩拜何其走运。
这真是不好过的一年。
在宏观环境去杠杆的大背景下,沙滩上的裸泳者越来越多。P2P爆雷、长租公寓爆雷、九鼎跌落,币圈也没钱了……融资变得艰难,风口转瞬即逝,投资狂潮造就的创业公司高估值,没有获得二级市场的广泛认可,估值倒挂的现象直接导致大量公司因融资问题难以为继。
我们通过问卷调查等形式采访了100多位创业者,聆听他们真实的故事。
若干年后我们再回首,2018将成为中国新商业的里程碑——全民创业10年大潮,影响中国商业和社会形态至深;在高速增长的另一面,则是狂欢之后的狼狈。
01
陷入低谷
“极端的痛苦,像极端的欢乐一样不能经久,因为它过于猛烈。”——《巴黎圣母院》
从1个漏接的陌生电话,到越来越多的陌生电话,创业者夏塶均感到事情不妙:“催债的”来了。
这位创业者的生活正陷入周而复始的困局,“现在每月要还20多万,每天十几个催债电话,还有直接找上门的。”这让夏塶均整日处在惊惶之中,他不敢接电话,甚至不敢早回家。
为了研发模拟经营类游戏“gogo小镇”,夏塶均已经孤注一掷,背了500多万的债务。为了养活20人的团队,完成游戏开发,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过去两年和妻子分别以信用贷款的形式从十几家银行和小贷公司借出了300多万。
祸不单行。今年游戏版号发放暂停,夏塶均强撑了几个月后,发现自己唯一的出路是改为做免费游戏,但这意味着还要追加100多万研发费用。当时,夏塶均原本有一笔70万的贷款银行已经批下来,但到最后就是不放款。时值7月P2P发生爆雷潮,银行变得谨慎起来。
与记者聊天时,他的借呗和微粒贷都已经逾期,连用手机付一杯咖啡钱都不能够了。
负债累累的还有林海。只要遇到强光,他的眼睛就止不住流泪,他对记者说,这是因为最近睡得太少,每天奔波在为公司“想办法”、找钱的路上。
作为在移动互联开始时就创业、融过三四轮的创始人,虽然在行业里排不进第一第二,但直到去年还有BAT投资部对他表达了兴趣。可随着今年融资环境急剧变差,从年头找到年尾,好不容易新老股东一起帮忙,找到一家山西的资本愿意投资,也因为今年严卡新基金注册,最终没能落袋。
其实,年初已经有一波供应商上门来集中讨债,不肯延长账期。他四处借钱,最终只得抵押了自己的两套个人住房,偿还了2000多万元的债务。即便如此,债依然没有还完。
资金链变得空前紧张之后,他砍掉了今年几乎所有的市场投放,一个月的投入只剩下“大概十几万”,而此前,这家网站一年的市场投放在几千万元。相应的,公司今年的交易额也变得“比去年少了一大半”。
卓然影业的创始人张进原本觉得顺风顺水,一直是“快速往前走,这(个资源)也有,那也有”,甚至离IPO也一度只有一步之遥。但到今年年中,这家账上总是能有小几千万现金流的公司,资金链忽然绷紧。
一是因为应收款出问题,上下游没钱了,“长的已经拖了一年半两年了,好几个项目都是在快要结账的节骨眼上,赶上突然变冷。”而原本答应给他提升授信额度的银行(从2000万提到5000万)也转变了态度,一直拖着不提,说“再等等”。
卓然影业原本是行业里付账很快的一家,半个月一个月就付款了,但现在也要给上下游拖账期了。同时,项目量减半,还主动放弃一些非常好的发行项目,最让张进揪心的是,反悔了一个已经口头承诺了对方的项目,只能跟对方道歉,“对不起,确实没钱了”。“资金绷紧后,我们的财务计划不能出一点错,出一点错就要出问题。”
“我们尚且如此,同行只会更惨。”张进一个同行的影视公司,“去年估值还有20多亿,现在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等之前投的几个项目上映,看看能不能有点回款,如果项目黄了,公司就死透了。”
一家上市P2P企业的员工最近工作量几近翻倍,因为公司业绩下滑得厉害,从市面上吸引不来钱,“资金端现在每个月只能完成原定KPI的一半,”该公司员工告诉记者,连每年底都要做的投资者大会都取消了,“部门的人一半都被开了”。
“失业”,几乎成了2018年笼罩在所有人心里的阴霾。在记者与清华大学全球化研究中心、民智国际研究院共同发起的《创业者生存现状调查》中,29.41%的创业者为了抵御寒冬,决定“减少招人,或不再招人”。而已经有过裁员行为的公司,占比达到四成。
曾经的明星独角兽公司ofo则正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欠供应链款项超过10亿人民币,并被自行车厂上海凤凰因6800万欠款告上法庭。在资本充裕时期,“烧钱”对新经济公司是常态,只要融资能补上就行。但是,ofo在今年3月称马上将完成的一笔融资,直到现在也没有进展,曾激烈抢夺它的阿里和滴滴,今年下半年也都失去了兴趣。
假如把时钟拨回到一年前,戴威也许会重新把握机会——早一步探索盈利模式,而不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投资人和融资。他在全员大会上如是说。
一家MCN公司里的员工去年被区块链公司以2倍甚至3倍的薪水挖走,可一年过去,“当初从我这两倍薪水挖走的人,现在降薪降到还不如之前在我这的时候。” 随即这位创业者又说:“我们现在也招不起人了,没裁员没降薪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2018年,创业者面临的大部分问题几乎都可以归结为三个字——钱没了。调查显示,19.61%的创业者在担心“后续融资跟不上,撑不过寒冬”,而15.69%的创业者已经“账上快没钱了”。
上下游没钱了,信贷机构没钱了,风险投资人也没钱了。
“今年3月开始,中国社会出现了6个很严重的现象,”清华经管学院教授魏杰总结说:
中小企业的成本和资金压力大;
企业违约、到期没法还债;
非银行金融机构爆雷,大量出问题;
股市非理性下滑;
投资人比较恐慌;
人们感到迷茫。
02
钱都去哪儿了?
“当我们奔跑的时候,世界属于我们。”——《麦克法兰》
好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过去几年,不少创业者在市场的高涨情绪中高歌猛进,反衬出2018年的“大降温”。
张进2014年刚创办卓然影业几个月,就有上市公司来想收购。他拒绝了,但投资方锲而不舍,2015年改为投他的天使轮,还主动把公司估值从3000万人民币抬高到了4000万。
天使轮做完仅半年时间,第二轮融资就启动了:公司估值翻5倍,涨到2亿。这年卓然影业利润才100万。
连张进自己都觉得市场太疯狂了。2016年谈第三轮时,卓然影业还是用那100万年利润去谈的,但一家大基金周五跟张进就只谈了一个小时,过了一个周末就出了投资意向书,“没有砍价,没有任何条款上的质疑。”估值4亿,相比不到两年前的天使轮翻了10倍。
2015年是股票市场的高点,也是影视圈最烈火烹油的一段日子。只要注册一个影视公司,就可以谈融资、收购、甚至上市。于是,这个圈子迅速挤进了两万家公司。
可到了2017年下半年,一条传言在圈内不胫而走:证监会出于对影视股泡沫的警惕,将收紧影视公司的IPO和并购口径,“影视、娱乐、文化类再融资项目全部劝退,并购重组也劝退。” 这让筹备上市的影视公司猝不及防的按下了暂停键。
过去几年的疯狂,催生了一批粗制滥造的影视项目,最后赔得血本无归。行业里公司负债高的公司不少,有的可能高达100%,有的是创始人都抵押了房产,一旦业绩不佳,公司倒下,必然连累他们的上下游。而叠加上市退出通道堵死导致的投资人撤资,双重夹击下,骤然全行业资金紧张。
急功近利和人造风口,迅速透支了投资生态。根据清科统计的“2009—2017年VC支持中国企业境内外上市平均账面回报”,VC们的账面回报自2013年达到“23.3”的历史峰值后一路下滑,尤其是在2015年之后,回报率已降至个位数,而这恰恰是VC机构暴增的几年。
市场并不需要两万家影视公司,正如市场也并不需要两万家VC和PE。
2017年夏末,沸点资本创始合伙人涂鸿川刚刚签下一个LP,离开时对方给了他两条提醒:“市场上的钱很快会变少,募资上不要把战线拉得过长,尽快关账;出手案子手速可以慢一些。”
这位LP的的忠告被迅速验证。2017年11月,被称为“史上最严资管新规”的征求意见稿公布,此前数月,行业人士们已经感受到基金审批在变严变难;2018年4月,资管新规正式出台,防控金融风险——中国负债已经处于高位,今年第一季度的政府负债+企业负债+个人负债加总已经占GDP总量的250%。
这直接影响到了VC/PE市场——原本由银行通过理财资金错配和结构化配资流入一级市场的钱被瞬间切断,而银行系统本是一级市场的主要资金源,占比可高达80%。本文开头,林海找到的山西资本无法注册新基金,并进而投资他的公司,便与此有关。
再加上今年中美贸易摩擦,加速了股市下跌,这进一步影响到了VC/PE市场和创业者的命运。
“国内经济放缓、中美贸易摩擦等问题,改变了国际上一些长线投资者投资模型的顶层假设。” 金融从业者兼专栏作者大卫翁对记者分析说,中国本来被当作全球增长的引擎和代表,全球资本都会投资中国,但中美摩擦,会导致国际投资者们想“先撤离,看看再说”。
记者查看了沪港通资金的流向,大批资金流向内地的趋势从9月开始发生变化,并且在10月8日达到高峰,单日资金流出高达73亿元。
股票市场从年初的上证指数3587点高点,在10月跌至最低2449点。上市公司股价萎靡,这使得上市公司大股东们不仅不再敢大量质押股票去投资,甚至为了补仓、保住自己已经质押的股票,不得不把资金从其他市场上抽回,包括一级市场。
今年港股上市的新经济公司,即使明星如小米、美团也通通跌破发行价。一二级市场估值倒挂,这逼迫VC和PE重新审视创业公司们价值几何。
美团联合创始人王慧文对记者说,上市、直面股市投资人让他意识到,很多未上市公司觉得自己业务很值钱,但资本市场可能根本不买帐,“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妄念。”
但真要说中美贸易摩擦造成的影响,其实是信心。相比十年前,中国如今出口占GDP的比例,已经从30%降低到15%,贸易顺差比重从11.3%下降至1.3%,贸易摩擦能对中国经济造成的伤害已经大大下滑。但“没想到心理影响着么大”,清华经管教授魏杰说,这导致了股票市场的非理性下跌。
“信心是黄金,”大卫翁说,“这个寒冬更多的不是企业运转真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信心出了问题。”
约有82%的创业者目前正处在“需要融资”的状态,其中,40.2%的创业者已经“资金吃紧”,近一成创业者在等一笔“救命钱”。
03
信心与心态
“真正的恐怖,既能令人们感到厌恶,同时又能吸引他们。”——《艾德·伍德》
LP对一级市场的信心也大大受挫,基金被”放鸽子“的事正变得越来越多。
一家VC原本在年初已经谈好了一笔10亿人民币的募资,资金来源便是二级市场,但因为LP的公司最近股价一直在跌,他的投资风格立马保守起来,这笔募资款也就没了下文。
另一家PE更惨。“今年过完年就一直在做一家估值超过百亿的公司的新融资,没想到项目方这边没问题了,最后LP竟然临时撤资,我们白忙活了三个月。” 该机构的投资人聊起这件事时依然难掩失望。
投中研究院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国内的VC/PE募资规模折合341.12亿美元,同比骤降了74.59%。三季度,基金们的目标募资规模同比骤降近8成。不少近两年才开始成立的新基金,第一期往往就是最后一期。
连一向出手阔绰的腾讯投资,在腾讯股价下跌4成之时,都开始收紧“钱袋子”了。
记者从多个信源处得知,从今年下半年起,对于与业务弱相关的项目,腾讯投资几乎暂停接触,已投项目因不符业务需求跟投停滞。“腾讯投资并购部手头在做的,都是现有被投公司的合并、增持,完全没在扩张新的领域。”一位财务顾问告诉记者。但对于以上说法,腾讯投资予以了否认。
某种程度上看,今年7月开始的P2P雷潮,也跟金融紧缩和经济大环境放缓有关,因为这导致了大量本就脆弱的民营企业资金链断裂,那么借钱给它们的P2P平台自然难逃一劫。
7月31日,P2P公司“草根投资”发出公告称,有几家核心借款企业逾期了,金额上亿,而这几家企业都属于正摇摇欲坠的阜兴系上市公司。员工夏倩一打听才知道,公司前两个月已经在用自有资金给提现的投资者做垫付了,金额高达7亿。为此,“老板都亲自出去借钱了,甚至找了一套南通几百万的房产直接兑付给用户。”
“7月底出事之前我们没看到一点征兆,公司的现金流一直不错。” 草根投资前员工告诉记者。草根投资是杭州排得上第二阵营前列的一家P2P公司,累计投资总额达到800多亿,贷款余额97亿,规模不小。
2018年夏天,整个P2P行业陷入了一场集体失控。草根投资所经历的闹剧绝不是孤例。据不完全统计,仅7月份,爆雷的平台数量就达180家。在这场旋涡之中,宣称上市系、国资系的平台也未能幸免,且某些P2P平台就是上市公司用来吸纳资金的工具。
从总资金规模看,P2P爆雷并不算大,但对普通人的信心上却有一击。
种种迹象,让VC变得非常谨慎。泰合资本董事梅林透露了一个数据:2018年,投资意向毁约风险从去年的10%飙升至50%,两个TS(投资意向书)里就有一个可能不会投。并且,资本也从愿意支持创业者烧钱扩张,转变为要求创业者自己造血、盈利。
2018年,无人货架的风口骤然停止,从去年的狂飙突进,到今年初大批创业公司寻求被收购,也是这种心态变化的产物。
范韶伟在2017年4月成立便利家仅1个月,就拿到了融资。融资后的第一件事是抢点位。“股东跟我说这个时间点上不要花太多精力打磨产品,得赶紧铺点位,大肆抢夺市场,这样才能快速拿到下一轮。”
这演变为一场资金消耗战,但此后无人接盘。为了把数据做起来,范韶伟开始做“一元便当”的活动,这样一天就要亏大几千块。很快,融资花掉了三分之二。同时业务赚不到钱。竞争导致成本高企,做办公楼场景一直亏损。他今年4月裁员结款时,账上只剩下了5万元。而头部玩家猩便利也传出撤点、裁员的消息,果小美更是放弃线下业务。这真是一个短命的风口。
ofo创始人戴威在2018年3月接受记者专访时说:“找到自己的造血能力,比我们融多少钱都要更踏实和有信心。”
调查显示,寒冬来临时,54.9%的创业者开始相信,“保证现金流”是最紧要的一件事。
如今,即使是面对今年大热的社区团购时,投资人也没有了前两年追“共享一切”和无人零售时的不顾一切的架势。大家更多探讨起了这项业务的风险。“之前在风口里栽了跟头的投资人现在也知道摔疼了,得悠着点。” 而另一个原因是,“非一线资本在前两轮风口来的时候把钱基本都烧光了,现在没钱了。” 一位零售企业战投的投资人告诉记者。
04
消失的移动互联红利,和马太效应
“既然做梦,就做大点儿。”——《盗梦空间》
过去十年的创业黄金期,正是移动互联网红利的十年。
根据CNNIC数据,2008年我国的互联网用户规模为2.98亿人,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数字已经增长至8.02亿,其中手机网民占比高达98.3%。这近乎三倍的、由移动端拉动的增长,托起了美团、滴滴、今日头条等一批长在移动互联网上的超级独角兽,和分散在不同行业内的、数以万计的创业者。
做独立游戏起家的韩坤在2013-2014年一直收到基金的投资意向,“每周都有两三家,估值也给得很高”,但都有一个条件:赶紧进军手游市场。因为人们上网习惯从PC转移至手机,意味着几年内就可能增量十几倍。
那是小成本手游创业的黄金年代。2014年,成立才一年的莉莉丝科技靠大约200万的融资做出了一个超级爆款手游“刀塔传奇”,这款游戏在之后的4年里为这家公司源源不断的带来了50亿流水。“用小成本博大爆款”、“靠一个爆款实现10倍增长”的故事都是在红利期才能结下的诱人果实。
即便做不成爆款,早年靠模仿成功游戏做“换皮”,也能活得不错。所谓“换皮”,就是照搬现有成功游戏的玩法规则,换一套美术,收割玩家。在早期市场,新用户更容易容忍相对低质量的内容或服务。
但市场不会停止演进。游戏从早期兼具用户红利和盈利红利,到2018年遭遇天花板,游戏玩家数量增幅创下近九年来最低值。
“成都的游戏公司做的游戏就非常同质化,到今年这些小作坊基本都完蛋了。” 韩坤心情很复杂,他的投资方之一是来自成都的一支基金,结果在他们大几十个portfolio里,如今只剩下5家还活着。
大量创业者在存量市场里抢份额,必然惨烈。
“2014年500-1000万的研发投入是可以做出一款拿得出手的游戏的,现在得2000万,甚至更高。”沐瞳游戏运营总监颜勤书告诉记者,现在很多产品,投入1000多万也还只是在demo阶段。
发行成本同样水涨船高。“2015年的时候,获客成本大概在10-20块之间,现在要70-80块。” 韩坤告诉记者。因为太贵了,他自己甚至在2018年放弃了买量,只做自然流量。
“想要在腾讯网易两座大山之下做出刀塔传奇这个量级的爆款,没有上亿的投入,没戏。” 韩坤说道,而这已经把绝大部分创业者挡在了门外。
“越来越贵”不仅是游戏创业者的困扰,这已经成为全互联网行业的问题。
一位做了近10年流量投放的在线教育创业者说,百度关键词竞价的价格在这10年里涨了十几倍。而身处流量成本最高的行业,一位P2P创业者的获客成本从2015年的“200-300”涨到了2017年的“1000块左右”。
“虽然流量在变贵,但移动互联网红利还在的时候,买来的流量能有不错的转化,可现在红利没了,买量带来的转化率还一直在跌。” 一位自媒体创业者告诉记者,他在广点通的投放效果经历了断崖式下跌,跟三年前比,“成本是过去的3-5倍,但转化率只有过去的十分之一。” 这迫使他不断去寻找新的、红利尚存的渠道。
“成本”这道门槛的抬升,也意味着不缺钱也不缺资源的头部选手将变得越来越强,马太效应加剧。
韩坤最近就丢了2个游戏发行的项目。“谈的时候都挺好的,谈到一半腾讯进来了,就直接用更高的出价把客户撬走了。”
而腾讯能给出的资源更是创业公司望其项背的。一般来说,如果一个手游想在App Store上进入前三名,需要依靠苹果的推荐,再配合买量,但如果进了微信的渠道,“几个小时就能冲到榜首”。
2018年,腾讯和网易在游戏业务上的营收,已经占到整个行业的70%。大量中小团队的回转余地被大幅挤压。
通常,快速制作或代理游戏,获得收入再去支撑下一款游戏,是大多数小游戏公司的生存法则。“原来几千万的现金流能支撑一个团队做好几个游戏来试错,现在也就一两次机会,如果都赚不到什么钱公司的资金链很快会出问题。” 颜勤书告诉记者。
韩坤最近在招人的时候遇到了好几个前东家刚倒闭的应聘者,“失业”成了今年游戏行业的主旋律之一,连他自己也有好几个朋友的游戏公司已经接近破产边缘。而另一位游戏创业者表示,今年走到这一步的游戏公司,大概有上千家。
游戏行业的状况,只是所有移动互联行业的一个缩影。许多行业早已进入单双寡头时代,连移动互联的载体本身,智能手机行业也在加速洗牌。2017年以来,智能手机六家头部公司(华为、小米、Oppo、Vivo、苹果和三星)占据近八成国内市场份额。另一面,则不断传来锤子裁员和资金链断裂、魅族裁员、360手机要关停的消息。本周最新的消息是,美图手机与小米战略合作,除了品牌和影像技术,其余从生产到销售全部由小米负责。
QuestMobile数据显示,今年前9个月,中国移动互联网月活跃用户规模仅仅净增0.34亿,较去年增速同比降低一半以上。除了以拼多多为代表的下沉市场外,移动互联的增长已见天花板。连腾讯都说要从消费互联网,转型产业互联网。
根据36氪此次创业者调查,除了资金压力外,业绩增长下滑和追求业务增长,是创业者今年焦虑的第二大来源。
此种预期下,资本愈发向头部项目集中。
2017年的时候,只要团队不错,AI的天使轮项目的估值一般能到1亿人民币,特别好的能到1亿美金。但今年,小公司盈利状况不达预期,资金也要避险,仅有的钱都进入了商汤、旷视这样的头部公司,大量长尾AI公司的融资变得艰难起来。
泰合资本梅林最近在做的案子时间全都拉长了——市场好的时候一个项目差不多做4-5个月,现在平均都变成了9个月以上。“投资人要仔细考虑,公司的现金流好不好,业务是不是有足够的容错空间。”而且,出现了如果某一方金额不足,其他人会因此担心公司募资额不够,干脆全盘放弃的案例。
此前几年,创业者们更愿意谈独立上市、独立发展。但现在,大家已经倾向于拿巨头的钱,要不要站队不再是问题。腾讯原本就广结善缘,而以对被投公司强势著称的阿里,2018年里也收获了小红书、雪球、分众、B站等一系列案子。
36氪调查显示,仅有一成创业者表示不想依靠巨头,31.37%的创业者“愿意接受战略资本的结盟”,另“非常希望得到巨头扶持”的创业者占30.39%。
05
创业者这种人类
“畏惧失败的人,已经失败了。”——《权力的游戏》
即便“全世界”都觉得ofo破产在即,但ofo创始团队还没有放弃。36氪获悉,ofo正在想尽办法做债务重组,另一面,通过收缩战线、提升效率等等办法,运营上已经将近打平。
林海也还想再努力一下。他觉得相比自己已经解决掉的两千多万元债务,目前还剩下的几百万债务,并不是一个迈不过的坎。他不断见投资人,通过降低估值打折出售,来说服资方投钱。
这既是为了自己多年的努力、两套抵押出去的房产,也是为了员工。他已经拖欠了员工3个月工资,期间员工已经从坐满两层楼变成坐不满一层,但毕竟还有人在陪他坚持。如果真坚持不下去,那大家就都失业了。
为了促成融资,“降估值”成了现在创业者默许的事情。“我们在聊的每个创业者都会说:只要保证融资额,估值可谈。” 一位投资人对记者说。在他的portfolio里,就有一家以2000万美元估值出来融资的创业公司,最后以6000万人民币估值完成了交易。不过,“A轮变成了Pre-A,估值太低了叫A轮面子上不好看。”
“创业者隔三差五就会来问我们推进得怎么样了,内部决策做了吗?” 上述投资人告诉记者。甚至在路演的时候,创业者也会表现出比以往更强烈的热情,“使劲推销自己”。
一家MCN公司,把此前承诺的年底东南亚小岛游,变成了京郊一日游,“也不是说没钱了,就是要多储备点子弹过冬”。在环环相扣的商业世界里,这家靠接广告为生的MCN公司担忧,当合作方、客户资金紧张,首先被牺牲的就是市场预算。
“汽车之家前两年光电商事业部的市场预算就4000万,今年已经砍半了。” 一位前员工告诉记者。而他现在所在的二手车电商公司也同样在卡预算:“我本来计划在top10的城市里做线下投放,但老板给否了,说先投top5,看看效果再说。”
创业者在花钱这件事上变得越来越精明了——每一次投放,都要看到它的转化效果。“原来我们投广点通的时候,一个月看一次ROI数据,但现在一周就得复盘一次,及时调整投放计划。” 上述创业者告诉记者。
当然,有时候败了就是败了。
在员工夏倩眼里,草根投资爆雷之后,公司一直在想办法解决问题,没有放弃。在过去的2个多月里,她和同事们“几乎每天都加班到9、10点,一周只休息一天,有一段时间连续上了将近20天的班”。
夏倩在爆雷后没有离职的原因也在于此——公司在着手做现有资产的核算,以拿出一个“用户保障机制”,让投资人在未来2-3年里逐渐实现兑付。她觉得公司还算有担当。可没想到,拟好的保障机制才发出去不到一礼拜,老板竟然自首、“进去了”,办公楼被警察封锁,公司也被立案调查。
这不是张进第一次经历低谷。12年前,他靠开广告公司,26岁时已经赚到了2000万现金。但之后公司经营不善,那次创业以他卖车抵房收场,还一度负债几百万,靠刷信用卡过日子,一边上班还债一边等机会。
就在几个月前,张进决定放弃卓然影业今年的利润,把赚的钱都拿去布局上游的影视制作业务以及海外市场。这是一件回报周期很漫长的事情,但他想等过几年影视行业复苏,自己是能最快起跑的人。
“我想的是我这一秒是否有满足感,是不是在做我想做的事。”他知道创业失败、挣不到钱是大概率,要创业先要认清这种局面,否则不如安安稳稳打工。他自己在创业上的哲学则是,“把能用的都用完。没到最后一分钟,我不撞南墙不回头。”
范韶伟也不想认输,虽然他清楚便利家这个项目是无力回天了。在公司账上只剩下十几万的时候,他一度想去贷款,但被合伙人拦下来了。因为便利家的模式始终跑不通,合伙人觉得借一两百万也是白白搭进去。
为了保住核心团队,范韶伟从5月开始把智能货柜卖给想要尝试新零售的传统企业,渐渐竟也有了几十万的利润。这位一度因为焦虑而在几个月里胖了20多斤的创业者,最近正在瘦回去。
不过,移动互联网红利消失之时,无论是投资人,还是创业者,都需要转换寻找新动能,这可能是生物医药,也可能是AI或新一代物联网。
一度,大家普遍认为新的增长动能是AI,这也是为什么AI公司去年天使轮就可以估值1亿美元,给人才开百万年薪的原因。
但是,“从今年6月开始,很多看人工智能的投资人都进入半休假状态了。” 一位该领域的FA告诉记者,“因为针对C端市场的智能硬件几乎是在赔钱,在各个场景里做to B业务商业化也不及预期,开放平台一时半会又做不起来。”而很多小公司已经放弃做平台,改为卖外包服务,干一单挣一单的钱。
在找到新增长动能、下一个周期开启之前,很可能会有一段难捱的迷茫期。
一些VC已经开始放假了 ,一家位于三元桥地区的VC投资人发现,他们隔壁的那家从10月开始就没怎么见人来了。而他自己看项目的节奏,也从之前的“一周十几家”变成了“一周4、5家”。另一位投资人说,真格前几周上会项目一个都没过,而这些项目在往年“肯定是必过的。”
11月7日中午,一条新闻刷爆了VR创业者的微信群和朋友圈——马化腾说腾讯明年要做VR微信——这群被市场“冷落”了快三年的创业者,瞬间体验到了久违的兴奋和期待。
但很快腾讯就辟谣了。一场喧闹平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大巨头最近分别提出了“新制造”和“产业互联网”。高鹄资本管理合伙人金明对记者预测,这很可能引领下一个10年。但另有投资人认为,这两项距离落地还颇有一段距离。
“无论如何,将很难再有指数型爆发式的增长了。”金明说,“创业和投资的门槛都将比过去高得多。”
2018年,水大鱼大的移动互联创业黄金10年,就此画上了句点。
*文中林海、韩坤、夏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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