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庸，谢作诗：中美贸易战：原因、性质及中国的应对措施

川普“悍然”发动了中美贸易战，对中国征收基数600亿美元的报复性关税。同时限制中国在美国投资，收紧对中国人签证和移民。那么这场“战争”的原因、性质及解决之道是什么呢？

一、逆差不是问题

川普拿中美贸易逆差来说事。其实，逆差本来不应该是问题。

请问：中国出口商品到美国，只是为了换那张花纸片（美元）吗？当然不是。否则，那就太便宜美国了。如果一个国家，印几张花纸片，就能换回别的国家的冰箱、电视、洗衣机，那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了？有这样的美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应该逆差越大越好啊！

中国用商品换回那些花纸片，只是暂时的，最终还要用这些花纸片换回美国的产品。

为什么人们愿意用商品去换美国的那张花纸片，却不愿意换委内瑞拉的花纸片？因为人们相信，将来能用美国那张花纸片从美国换回来商品，用委内瑞拉那张花纸片就换不回来了。

所以，卖是为了买，没有能力卖，就不可能买。一个国家现在顺差越大，将来买的就会越多。长期来看，一个国家的贸易一定是平衡的；只卖不买，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大蠢蛋！

然而有人担心，进口多了，国内产业会受到冲击，工人会失业。这担心有没有道理？

一个人，要买的一定不是自己能够最有效率生产的东西。对国家来说也一样。通过贸易，把低效率部门的资源释放出来，转移到高效率的生产部门中去，整个社会的福利水平就提高了。这就是我们强调的自由贸易的好处。自由贸易不是对某一方好，而是对交易双方都好。

所以，只要是自由买卖，无论顺差也好，逆差也罢，都不是问题，都是好的。

当然这是就长期来讲的，短期确实有可能造成冲击。贸易意味着产业结构的调整。调整对于一部分人当然是有阵痛的。过去我是种大豆的，现在从美国进口大豆了，理论上我可以到更高效的部门工作，但是很有可能我只有种大豆的技能，年龄又偏大，干不了别的工作。

但这个问题可以克服，就是不一步到位激进地开放市场，而是给出时间表，逐步开放。

二、逆差又是问题

然而，自由贸易互惠互利是有前提条件的，教科书没有明说，运用的时候却不能忽略。

第一，两个都是正常人，才存在“你好，我也好”的互惠互利。不分青红皂白，不看对象，就强调自由贸易互惠互利，是书呆子、教条主义做派。自由贸易只是经济上互惠互利，但我们不是只有经济，还有价值观，还有生活方式！难道制裁朝鲜也违反了“互利互惠”的原则？要知道，希特勒的强大和他的可怕是成正比的。活命与赚钱，你选哪一个？中国和美国，不只是经济上逆差、顺差的问题，还有价值观、政体根本对立的问题。看不到这一点就是幼稚。

第二，在市场经济下自由贸易才互惠互利。前面讲过，通过国际贸易，低生产率部门的要素会流向高生产率部门。但这种流动要以市场不被破坏为前提。例如，如果工会势力、最低工资法、劳动合同法等等破坏了市场，那么开放的结果，资本可能不是流向本国高效率的部门，而是流向国外。当然，这不是自由贸易的错，而是破坏自由市场的错。但也得承认，如果没有开放，可以维持低效率均衡，而开放之后，产业就会向外转移，形成空心化。这正是这些年发生在发达国家的情况。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计划经济下要搞闭关锁国。

第三，贸易的确也可能传导不利的冲击。如果一个国家国有经济比重高，政府介入经济活动深，那么就存在这种可能性。我们知道，国有企业、政府花的是别人的钱，存在投资冲动、产能过剩，可能造成经济大起大落，通过国际贸易，就会把这种起伏传导到别的国家。

前几年，国内大干快上，煤炭、钢铁过剩，价格跌成狗，然后政府强力去产能，价格又一飞冲天。对于生产来说，稳定的预期至关重要，否则企业无所适从。价格这样波动，你受得了，他人受不了。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内政，通过贸易的传递，也会影响到他人。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欢迎你加入WTO，做贸易，共同发展，但是也要求你成为市场经济国家的原因。

三、中美贸易逆差的原因

现在，我们来讨论中美贸易逆差的具体原因。

贸易是双边活动的结果，因此中美贸易逆差一定是双边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中国方面来讲，（1）由于实行计划生育，人们没有办法依靠儿女养老，必须大规模储蓄——储蓄，是为了将来养老之用。一个国家的储蓄，在对外关系上就会表现为顺差。简单说，就是趁年轻，多生产一点，自己只消费一部分，其余卖给老外，等老了的时候，再用手中的外汇向老外购买商品以养老。（2）中国国有经济比重高，政府介入经济活动深，政府和国有企业是花别人的钱，天然具有投资冲动，因此中国经济必然产能过剩。这也是中国大量顺差的原因。（3）美国在电影、互联网、金融等领域有竞争力，可是中国不开放这些市场。

但是，如果只是中国多生产，美国不购买，这巨大的逆差也不会产生。从美国方面来讲，（1）由于人为的高工资、高福利，美国生产不足，消费有余。一个巴掌拍不响，中国生产，美国消费，这是中美巨大逆差的根源。（2）美元是世界本位货币，美国必须逆差，其他国家才能获得美元。美国不能一边享受铸币税的好处，一边又说逆差不好。（3）中美价值观、政体根本对立，美国限制高技术产品出口中国，这也是中美贸易逆差的重要原因。

客观说，中美这么大的贸易逆差，既有经济规律作用的成分，也有人为因素造成的后果。

四、为何川普一定要打贸易战

自由贸易教条主义者们不明白贸易互利有条件的道理，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川普为什么要打贸易战。并非川普想打贸易战，他是大商人，怎会不知自由贸易的好处，但他不得不打。

其一，川普打贸易战，并非只是经济的考量，这里面还有两种价值观、两种政体的较量，有些时候，开战，死人都在所不惜，何况贸易战呢！对于美国来说，作为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彻底开放，全面融入到国际大家庭——彻底开放需要彻底市场化，彻底市场化需要相应的政体来支撑；要么，遭受国际社会扼制，因为你的强大对别人是威胁。

其二，川普打贸易战，当然有经济的考量。中美经贸关系严重不对称，中国对美国的依赖程度远比美国对中国的依赖度高，而且美国有替代选择，中国几乎没有，因此这仗没法打，中国一定会让步的，只是让步多与少的问题。更何况，川普可以拿台湾做筹码，要挟中国。

其三，中国还未加入WTO的时候，美国就给中国最惠国待遇了，只不过每年一审批罢了。加入WTO，本来中国是不够条件的，朱镕基总理承诺的好，克林顿政府也希望借此将中国拉入资本主义大家庭。然而，十五年前美国不明白中国姓社还是姓资，十五年后依然不清楚。再看看中国加入WTO时的承诺，十五年过渡期过了，现在是第十六个年头，兑现了多少？请问，对违约者，要不要惩罚？尽管实施惩罚也使自己受伤。

其四，经济学有个“一价定律”，说的是不考虑关税、运费等因素，可贸易商品在世界不同的地方，用同一种货币来表示，价格是相等的。经济学还告诉我们，商品贸易是要素贸易的替代。要素虽不能流动，但是商品的国际间流动，就等价于实现了要素的国际流动。通过商品贸易，要素价格会趋同。具体来说，通过商品贸易，各国同质劳动的报酬会趋同。如果美国工人的工资没有被人为拔高，贸易不会有冲击，但被人为拔高了呢，是不是就无法维持？

二选一，要么降低人为推高的福利、让劳动市场自由签约，要么贸易战，川普能选什么？他可以减税放松管制，但无法降低人为推高的福利，更难取消劳动合同法、最低工资法和强大的工会。人的观念坏掉了，川普能怎么办？只能迎合，不像奥巴马使劲利用就是好总统了。

五、中国的应对措施

这些年，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本来是因为改革开放的缘故，然而有些人错误地认为，是因为我们享受了他人开放的好处，而自己没有全面开放。这个观点错得一塌糊涂。

不是中国没有履行加入WTO的承诺，中国经济才快速增长的。假如中国履行了加入WTO时候的承诺，中国经济本来可以增长更快。

开放有条件，只有市场经济才能开放，也只有市场经济下的开放才对自己好。

我们改革改了四十年，然而很多并没有真改，甚至还有倒退，为什么？没有压力啊！

改革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设想，当初如果我们切实履行了加入WTO时的开放承诺，今天中国市场还能被国有企业如此行政垄断吗？我们的油、电信、煤气、水电价格还能比国际上高那么多吗？拥有全世界最多货币量的我们，还需要最高的贷款利率吗？

起码，奶粉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到国外抢奶粉了吧！

美国的问题是劳动市场缺乏弹性。这个问题，在大民主体制下基本上是无解的。

中国的问题是国有经济比重高，行政干预严重。我们讲改革到了深水区，容易改的已经改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那么为什么不借助美国的外部压力，推动市场化改革呢？

中国不妨给出一个时间表，彻底实行零关税，放弃行政干预，打破国企行政垄断，不仅向国外，同时也向国内民营企业开放市场。诚如是，中国必将成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

别担心开放冲击国内产业。想想当初加入WTO的时候，还有人担心会冲击国内产业呢，可实际结果是什么？是中国茁壮成长为“世界制造工厂”，是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开放不仅促进经济的发展，而且带来政治和安全上的好处。原则上，一个相互交易的社会，才是最为稳定和安全的社会。天下没有什么比让别人赚钱更安全的了。不是因为经贸密切，中美两国才贸易战，如果没有密切的经贸往来，中美冲突很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控。

不要跟美国贸易战。这不只是经济战，更不只是面对美国的“战争”，这场“战争”和近代史上的那场战争很相似，是中国对多国的战争。所以千万别指望美国出口减少了，可以增加日本、欧盟的出口，很大可能，他们会跟着美国和我们贸易战。中国不仅应该彻底市场化、开放，还应该接受普世价值，完全融入到国际大家庭，从根本上为自己赢得和平发展空间。

当然，这只是我们老百姓的一厢情愿。

政府实际会怎样做呢？调子可以起得很高，但最终一定会在纯经济领域大妥协（当然，越妥协越进步），这不只是因为双方筹码不对称，还因为东南亚印度墨西哥有能力替代中国制造，但在涉及政治的领域还会坚持。一方面，会降低汽车等进口商品关税，开放金融等部分市场，再多买美国货；另一方面，趁机限制本国企业、个人海外投资、个人海外留学等等，限制本国民众花外币，维持外币收支平衡。而文化、网络、通信等所谓涉及政治安全的都不会开放。

经济越糟，政治越左；政治越左，经济更糟。历史轮回，中国又一次处在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