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章|唐云：一个知识分子的踽踽独行

当年，我在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时候，系上实行了一个新政策，那便是教师“挂牌上课”制度，即由两个老师同时上一门课，由学生自由选择上课的老师，我那时便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唐云老师的当代文学课。或许，这也算得上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

及至上课以后，我更加坚定了我的选择。唐云先生师出名门，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复旦大学潘旭澜先生门下弟子，毕业以后回到家乡重庆工作。唐云先生的课独特而深刻，让我们收获了很多，尤其是课本以外的知识，从而使我们对这个世界对文学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而唐云先生也以其深邃的思想和广博的学识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很多学生瞬间便成了他的粉丝。

唐云先生是一个极具责任感的知识分子，他经常在课堂上鼓励我们多读书，不要被现今社会那些强大的庸俗的力量所摧毁，徒然在社会利刃下变成没有任何思想的机器而无可奈何，要做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因此，先生给我们开了很多书单，叫我们下去认真阅读，以武装我们的头脑，形成我们自己独立的思想。但，先生往往会失望，我们交上去的作业，常常被先生骂得体无完肤，让先生感叹现今的学生不学无术的太多。这时，先生总会默然无语，两眼望着窗外，沉默一阵以后，带着深深地眷念说起，他们那一代当年在复旦大学读书时的景象：教师要求严苛，学生求知若渴，读书氛围轻松而浓厚，总是隔三岔五地进行学术讨论，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而先生自己所作的读书心得记录等等，足以装上几大木箱。

先生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们总是无地自容，静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而垂头不语。然而，即便我们这样，先生也不责备我们，他总是痛心疾首地愤而申讨导致这些现象的原因，认为我们的不才并不全是我们的过错，而是他们作为先生的无能，所以先生总是觉得亏欠了学生很多，常常自己感到歉意。

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是，有一次先生讲课，似乎是讲到了过去的一些历史，讲着讲着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讲台，眼圈骤然变红，不一会儿便抽泣起来，继而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滴落在讲台上。看到先生这样，我们全都不知所措，教室里突然静寂得如同深夜的乡村。先生朝我们说了声抱歉，便一个人走出教室，趴在走廊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我走出教室，看见了先生脚下一地的烟头。

我当时完全被唐云先生的行为震撼了，在我这么多年的读书生涯里面，第一次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讲台上哭得如此坦率而真诚，更何况，他这眼泪是为我们而流，是为当前的教育而流。

那一瞬间，我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所谓知识分子的良知，以及大学的真正内涵。

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读书和知识于我们的灵魂来说，显得多么的重要。我拼了命的阅读，从文学作品到理论著作，一本接着一本，并从这些古今中外的作家思想家身上，获得了知识的力量。

我和唐云先生的交往，始于先生的一次课堂。那次，先生布置了一些读书报告的作业让我们下去完成，我便认真阅读了先生所开的书目，写下了一些自己的感受。第二天上课，我依然像往常一样，和几个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突然，我听见先生似乎在点我的名，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发现很多同学都在看我，脸便开始发烫。然而，先生并没有批评我，而是说我的读书报告写得很好，很有思想，所以点名让我站起来以便认识一下我。听先生这样说，我更不好意思了，站在那一动不敢动，把头低得像秋天的麦穗。

得到先生的鼓励以后，我更有了信心，开始了一些有计划的阅读，并学会了在阅读过程中作记录。可以这样说，我走上文学创作这条道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先生的指引，更离不开先生的鼓励，如果没有先生，我不知还会在黑暗中摸索多久。

这以后，我便和先生有了一些交往，也经常和先生探讨一些关于文学的话题，而在这些探讨中，也让我更深地理解了先生的思想。

大学毕业以后，我去中学教了差不多十年的高中语文，在繁重的教学任务之余，我仍不敢忘却先生的教诲，总会抽出时间来阅读，以期不辜负先生的期望。偶尔，我也会抽出时间去先生家里，继续聆听先生的教诲，在喝茶聊天的过程中，继续感受着先生的魅力。

于我而言，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这么些年来，我虽不常和先生见面，但我总会在网上关注着先生，从新闻里一些零碎的报道中了解着先生的动态。凡是先生有了新文章，我必定第一时间拜读，以期继续领略先生的风采。先生在网上开博放言，用自己的良知和思想影响着更为广大的人群，用自己的行动激励着更多的青年。近年来，先生已然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公共知识分子，得到了更多的赞誉，而先生的思想也更见澄明和空灵。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先生这些年来做了很多事：用文字声讨和反思今天中国的大学教育；行走近六千公里，用脚步丈量长江，发掘其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用镜头记录即将消逝的历史；更用自己的言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子……

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一定是孤独而寂寞的。先生的很多做法自然也受到了不少质疑，但先生始终不为所动，坚持用自己的良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管外面怎么看待，先生却依然做得义无反顾——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先生。

霎时，我眼前竟出现了先生的背影。那是一个骨气刚健的知识分子背影，更是一个踽踽独行的知识分子背影。

作者简介

郭大章，1982年生，土家族，重庆酉阳人，西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