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圆明园那年,英国佬和法国佬不知道圆明园在哪儿,是个中国人给带去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大名鼎鼎的龚自珍的儿子。

大火烧了一天,英国佬和法国佬还没缓过神来,海淀附近的父老乡亲们就冲进园子,进行了狂欢式的疯抢——害怕记忆出现偏差,查了一下原文——“邻近乡民及海淀贫氓纷至沓来……络绎越墙而入”(清,汪康年,《记英法联军焚劫圆明园事》)

这把火烧之前,英法联军的土匪们没有足够的火器焚毁这座万园之园,还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海淀华人暨华役,将携来之火线、秫秸一切引火之物齐集以待”。

大火烧的差不多了,周围民众数以千人(一说上万)连日到圆明园抢劫,北京城早年甚至流传着一句打油诗,“筛土筛土,一辈子不受苦。”说的是1860年那场大火之后的几十年,不断有国人进入圆明园偷盗,为此甚至不惜掘地三尺。

等到了溥仪时期,帝国斜阳中的囚徒想要挣扎和改革,紫禁城里的太监们一把火把清廷几百年收藏的文玩字画、难以估量的珍宝都烧了精光。

过了一百多年,这些玩意儿的孝子贤孙们彻夜为巴黎圣母院的大火欢呼,等了一百多年,这些玩意儿终于能为当年的太爷爷曾爷爷们出口恶气,嚼着后槽牙在键盘上敲苍天绕过谁,百年国耻,一朝得雪,这些人真该在海淀找座一百年以上的坟头好好哭上一场,要不真对不住这穿越时空的孝敬。

非常伤心。

作为一个旅行爱好者,一个远离人群症患者,一个半吊子博物馆爱好者,早上一睁眼看到巴黎圣母院大火的新闻,真的非常难过。

几年前,去过法国一次,匆匆来匆匆过。在恒远的人类文明面前,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同样的感受,我在湖南省博物馆(至今最爱的国内博物馆),在故宫,在苏州,西安,南京,包括后来的去的台北故宫,京都和奈良,伦敦,圣彼得堡,莫斯科,许许多多的地方,都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那是作为一个人,仅仅是一个独立的,能有片刻自由的人,面对时间和历史,所能拥有的,某种既遥远又永恒的抚慰。
这些抚慰超越时间,超越人类一切的残酷、偏见、贪婪、自私,超越权力,超越人类能想象出的所有区隔彼此的藩篱,给予整个人类最恳切和纯净的恩惠。

艺术的存在,归根到底,就是文明的存续和抚慰人心。再过几百年,有几个人会对着历史书讨论毛和蒋、国与共的成败得失,但博物院里的那翡翠白菜和红烧肉,祭侄文稿和江行初雪图,一定会拥有更久远的生命,世世代代去彰显华夏文明的美与庄严。

同样的,去年被焚毁的巴西博物馆的十分之九的文物,我们的红色革命里里毁灭和遗失的一切,从来不缺乏鲜血和火光的法国、欧洲、乃至整个人类世界在一次次战争或者革命中焚毁和破坏的所有,根本不是什么被政客或爱国贼们心心念念的“国仇家恨”,而是整个人类文明蒙受的损失。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翻二战史,经历过封建时代的野蛮,进入现代文明的那些战争强人们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大约都会考虑避开古建筑和博物馆,原子弹直接扔东京和京都日本就完事了,可是罗斯福和艾森豪威尔没有那么做。

战争面前没有慈悲,但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政客肯定能明白,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而人类文明还要继续。这也可以解释,火烧圆明园之后,写作《巴黎圣母院》的雨果当时的悲愤。

爱国贼们只记得雨果说过两个强盗一个叫英吉利,一个叫法兰西。但是雨果在那封写给抢掠者的信中同样写道:它(圆明园)是靠两代人的长期辛劳才问世的。这座宛如城市、跨世纪的建筑是为谁而建?是为世界人民。因为历史的结晶是属于全人类的。

今天在巴黎圣母院的大火中突然想起了圆明园的孝子贤孙们,大约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悲伤,正如他们永远体会不到文明之美,越过国界和国籍这些人为的概念,越过空间和时间,更准确地定义应该是,这些跳梁小丑,才是真正火烧圆明园的罪人。

真正的文明,一把火是烧不绝的,如果我们真的拥有的话。爱国贼们大约不清楚自己的祖先在曾经的屈辱中扮演过怎样的角色,他们甚至大约不知道大火是哪年烧的,可能也不清楚当时的皇帝是咸丰还是光绪,他们更不会知道,圆明园夏天的荷花很美,他们有多令人恶心,就有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