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中的那些人与事
《魔戒》是我最喜欢的奇幻电影。我恐怕不是唯一一个对托尔金所创造的这样一个奇幻世界着迷的人，然而我一直想要追寻我的这种着迷的根源在哪里。也许很多初看《魔戒》的人都会感到这部电影中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气质。这样的一种气质是什么呢？
曾经在央视播出过一期《第十放映室》，对这部电影进行了一次不错的解读，当然这种解读更多的是对于《魔戒》的文学解读。从这里我看到了一些对于《魔戒》进行解读的基本范式。比如说，这是一部罗曼司，我记得我在读卢梭的《忏悔录》的时候，他就曾说过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热衷于阅读一些罗曼司的作品。那么到底什么事罗曼司呢？我们只需要去查一查romance的词义就会知道，这是一类文学体裁，即传奇文学，当然也有骑士文学的意思，我们的《三国演义》就被翻译成《The romance of three Kingdom》。这样的一类体裁的一个特点就是特别的长，正如《第十放映室》里面所讲，真正伟大的罗曼司是没有结局的，它只能随着作者的创作能力的油尽灯枯，而草草收尾。我们可以想象，每一部罗曼司所诉说的都是一部及其宏大的历史，越是宏大的历史中，其所囊括的内容也就越多。以至于作者本人都无法把控自己所创作的历史，从而没有办法把它完成。从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人的有限性，这直接导致我们在无尽的历史面前时如此的力不从心。毫无疑问，《魔戒》是一部伟大的罗曼司，这不仅在于它的史诗性，更由于它非常广泛的涉猎了西方的一些价值观念。
我们已经确定《魔戒》是一部罗曼司，那么这么一部罗曼司有什么特点呢？《第十放映室》中指出，这是融合了瓦格纳歌剧和各种古代神话的作品，其实瓦格纳的音乐精神在尼采看来就是古希腊的酒神精神现代再现，把他看作狄俄尼索斯的高阶祭司。在此处，我们所要关注的应当是电影中的音乐精神和悲剧精神，要去仔细品尝其中的古典意味。至于托尔金在著作中使用了古代神话中的某些设定，以及一些语言形式，我想在此也不必过多的赘语，读者只需要去读一些相关文献就可以了解。例如，他使用了北欧神话中的种族设定，使用了古希腊神话的一些语言习惯（比方说在称呼对方的名字之前，要加上谁人之子作为前缀，以示尊重）。
而我想要讨论的一个核心的问题则是，托尔金在著作中使用了哪些价值。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我们可以从中获得许多有趣而重要的结论。
我们从《第十放映室》中对于这部电影的定性开始，片中认为《魔戒》所表现的是一种极端的避世主义。这一点似乎并不难理解，因为一般的魔幻作品就是脱离现实的，纯粹虚构的东西。但是写评论的作者却对自己的一个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没有进行解释。他将《魔戒》定义为一部伟大的罗曼司，也就是一部类似于传奇文学的奇幻作品。而且认为其中充斥着瓦格纳的音乐精神。我们都知道瓦格纳与尼采都是欧洲浪漫主义的顶峰人物，其作品中处处洋溢着运用古典精神对现实的批判与超越，而不是逃避。这是从逻辑上来讲。
下面我们来谈一谈从电影的内容上来讲，它是不是极端的避世主义的呢？
我们不妨就从不同的主角谈起。弗罗多是整个《魔戒》三部曲的主角，我们来看看，他的身上表现了什么呢？首先，弗罗多是一个哈比人，哈比人的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他们的外貌与性格却与矮人大大不同，甘道夫曾经对哈比人下过这样一个定义“哈比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了不起的种族，你可以在一天之内就对他们了如指掌，但是到了十年之后他依然会给你带来惊喜。”在我看来，哈比人实际上是一个被用来类比孩童的种族。他们简单纯良，从生到死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是像是一生都生活在童年。而弗罗多的舅舅比尔博却是个异类，他有着很强的好奇心和开创精神，正是他在冒险中发现了魔戒。弗罗多继承了他舅舅对于外在的未知世界的勇气，自身则继承着夏尔人的善良与宽容，另外他的身上还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成熟。或许是因为深受甘道夫的影响，他往往能对整个事件做出最深沉的思考，做出最深沉的决定。自告奋勇去护戒，离开护戒小队，相信咕噜，这一切都体现了他对于人性的某种洞察。他对人性是清楚的，但同时也是无力的，那枚魔戒在剧情中象征着堕落与欲望之源。每一位戒指的持有者都为魔戒所害，其实正是为自己的人性中的弱点所害。在影片中弗罗多一直在和这枚戒指做着艰苦的斗争。在影片的最后，虽然戒指被毁掉了，但是弗罗多的人性胜利了吗？我并不敢这么说，因为魔戒是在争夺中随着咕噜掉入岩浆的。导演在此处拿捏的很好，当弗罗多在悬崖之前带上戒指的一瞬，我想所有人都会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人性无救了。但后来魔戒又回到了咕噜手里，直到它落入岩浆，这一切不是人的意志努力地结果，而是一种偶然，抑或一种神秘的必然。看到我以上的分析，难道我们还能坚持这是一种避世主义吗？这倒像是是一种直击人性的现实主义。从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到对人性的悲观主义判断，以及对拯救的神秘主义期盼。而对之冠以避世主义的帽子似乎就有些张冠李戴了。
至于阿拉贡，我们所要注意的是他的身份的转换过程，我们需要清楚，他为什么以游侠的身份自我放逐？为什么迟迟的怀疑自己无法承担作为人皇的责任？在这里我们会看到一种对于权力的恐惧，对于领导者的义务的重视。我们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古老的皇权与贵族当中的荣誉色彩，它天然的带有赫博托（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的那种市民英雄的意味。他的身上担负着领导人民冲破黑暗走向光明的勇气的根源。他所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则直接赋予人民以勇气去面对黑暗与死亡。
如果说阿拉贡象征着英雄，则甘道夫在某种程度上就象征着智者。巫师在这片大陆上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自海外而来，帮助中土人士。有人相传魔君索隆本人也是一位巫师，可见智慧未必一定就能产生光明。比如萨鲁曼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他的智慧所体现的正是对于现实的“识时务”，或者说正是体现在对于正义的怀疑。甘道夫身上最大的魅力不在于他的智慧与法力，而在于他有着崇高的情操与坚定的意志。然而他和弗罗多以及阿拉贡一样，都对于人性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知道智慧与意志在真正的黑暗面前时不堪一击的。但是年轻的弗罗多给了他希望。人的童心中的淳朴给了他希望。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引出“小人物改变历史”这样一个很多人都从魔戒中看出来的主题。在这里小人物改变历史的确是一个事实，但是它是不是就是一个主题呢？或者说作者是否有意特意来表现这一点呢？这种理解似乎有些差强人意。我们的确可以确定，英雄与智者们最后的确是束手无策的，他们的确将希望寄托在了两个弱小的哈比人身上。他们所无法战胜的，并不是强大的黑暗魔君，而是人性中的恶，是人的黑暗面他们强大的力量很容易被黑暗所利用。而他们所要面对的也不只是历史的终结，而是人性中的善的毁灭。虽然羸弱淳朴使得小人物得以与恶战斗到最后一刻。但是历史的改变显然是一个更加广泛的概念——除非我们将历史定义为人性的历史，但这与物理学意义上的事件的发生的序列这种意义上的历史有着很大的区别。也就是说，即使这里真正要表示的是“小人物改变历史”，那也只是某种特定意义下的历史。而且，在魔戒的历史中有很多历史被改变了，却并非完全是小人物所改变的，比如阿拉贡的祖先曾经有机会毁灭魔戒却没那么做，反而将魔戒收为己有，这直接导致了索隆的卷土重来。我可以认为这里的确也体现了人性历史的观念，但是却不是由小人物改变的，反而是由大人物改变的了。那么这里似乎就可以将分析更进一步，即只有小人物才能够抵抗住人性的恶从而使得人性历史偏向善。可是我们似乎又忽略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咕噜，咕噜显然也是一位小人物一位哈比人，但是他对于欲望抵抗力要远远低于弗罗多。而且从电影最后的结局来看，历史是他和弗罗多共同决定的。这一点似乎是确定的，还记得第一部中咕噜第一次在矮人的矿洞中出场时，弗罗多和甘道夫的一席谈话吗？弗罗多问甘道夫为什么不除掉这个还家伙。甘道夫回答说，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命运，他预感咕噜将对这次历险起到重大的作用。显然这是一个伏笔，最后也得到了应验。回到之前的讨论，因为最后对于历史的决定一刻，绝非一个意志力压过黑暗人性的瞬间（反而前一面是一个相反的情景），而是一个两个小人物相互争夺战斗的瞬间。是正义与邪恶战斗的画面。它已经从一个内在的斗争转化为一个外在的斗争了。魔戒的毁灭只是这样一种暴力的结局而已。因此我们很难说这里主要体现的还是人性的光辉。因而之前猜想小人物使得人性历史偏向善也就不成立了。综上所述，我们也就很难合理的说这部电影体现了“小人物改变历史”的说法。我想之所以此处出现了这样的一种不合理的说法，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劳动人民改变历史”的唯物史观在起作用。想想那里毕竟也是被称作央视的地方，这倒也见怪不怪了。在此我们还可以再次将前面所说的避世主义的论调拿出来看，便更加清楚，因为所谓的避世主义无非是一种对逃避现实的文明说法。而如今政府以及其代言人（“某某只是搞思想教育的”这已经是心理学界的共识）大批的所谓网瘾的某种心理结症也恰恰在于此。而以魔幻为题材的网络游戏，则自然就戴上了为玩家营造双重避世环境的帽子。
最后我稍微的提一下电影中的世界观，其实这一点在小说中讲的更加详细。我在此只就电影而谈，在《魔戒》三部曲中的中土世界，显然是一个摩尼教的世界。即，世界就是正邪争斗，而人性迷失的战场。人在很大程度上被抛入了一种极强的宿命感之中。不得不说，江南（《魔戒》对其深有启发）的确把握到了这样一点精髓，他的《飘渺录》显然彰显的就是一个神似的主题。而不过在《魔戒》中这种世界观最终诉诸的是一种神秘的宗教情怀，而后者最终诉诸的确是小说的娱乐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