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的纪录片在香港做第一次放映;晚上,我也再被人跟踪了。」旅居澳洲的政治漫画家巴丢草(Badiucao)接受《立场新闻》访问时说。

黄竹坑艺文空间The Hive Spring 昨晚(10/6)举行放映会,播出纪录片《China’s Artful Dissident》。电影讲述巴丢草的创作如何受「坦克人」启发,片末匿名多的他更脱下头套,首度真身露出。放映会后,他偕该片导演透过网络,越洋进行问答。镜头背后,他在屏幕出现之前,先要摆脱奇怪的跟踪者。

「我要跟电影导演会合,通过网络做Q&A 嘛。坐地铁的时候,有两个人好奇怪,坐着我的正对面,一直盯着我。」巴丢草觉得诧异,遂站起来中途下车,把他们甩掉才再继续行程。自从香港展览「共歌」被迫取消之后,这种跟踪事件不时发生在巴丢草身上,让他感到人在国外也不一定等于安全。

对于巴丢草来说,香港展览叫停不只是一个展览被取消,而是身份露曝的警号, 「我跟香港有一种羁绊,它(展览叫停事件)把我身份的秘密和香港连在一起」。他虽然人在澳洲,但一直以漫画声援。六四事件三十周年,百万人「反送中」游行,他都在Twitter 贴图鼓励港人,沿路支持。访问中,他提到对《逃犯条例》修订的忧虑,认为修例不只针对香港市民,还会影响其他访港的外国公民,担心一旦通过香港言论自由尽失,将会变成「一座死城」 。

巴丢草制作的「反送中」海报(Credit: Badiucao)

祖父因创作被批斗叹中国不宜做艺术

现年33 岁的巴丢草,出生于中国大陆。他祖父从事电影工作,却在反右运动里同行挤压和背叛,最终发配到劳改营。跟祖父一起创作的兄弟,有的不堪打压,投江自杀。自小,他喜欢画点东西,但家人从不支持,甚至宣之于口,「我会经常被告之说,家里希望你不要做艺术」。背负这样的家族历史,他明白创作是关乎生命的事,一方面希望从事文化工作,「向祖父辈致敬」也「像是家庭一种传承」;但另一方面很清楚「在中国做艺术家可以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我知道我要做一个艺术家,但中国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必须离开中国,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从政法大学毕业之后,巴丢草看准澳洲教育人手短缺的机会,赴澳攻读教育硕士,并从事幼儿教育工作,换取永久居留权。同时,他开始做作品、画漫画。2011年,他发布回应温州动车追撞事故的作品,是为第一幅政治漫画。当时,微博刚在国内流行,审查系统还没有跟上,中国网民有一定的发表空间。他也跃跃欲试,参与创意爆发的浪潮。加上人不在中国,他觉得相对安全,放心创作。发布作品获得好评,让他相信漫画可能是表达己见的强项,遂渐渐转型成为全职创作者。

Fish Ball (Credit: Badiucao)

被老大哥盯上中国人到哪里都不安全

「当时不会想到回不了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巴丢​​草坦言,初时并没有想过要当政治漫画家,纯粹出于「过把瘾,好玩」的心态,「玩票性质」地牛刀小试。这些年来,他一直匿名创作,偶然受到网络攻击,使用部分通讯软件不得不用VPN,曾一度回国旅行也顺利出入境。正当他以为享受有限的自由空间时,去年筹划香港个人展览的遭遇改变了他的人生,「很明显,现在我是回不了家」。

题为「共歌」的个人作品展由Hong Kong Free Press、无国界记者和国际特赦组织主办,原订去年11月在香港开幕。开幕当天,主办单位突然指,收到「中国当局有关巴丢草的威胁(threats made by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relating to the artist)」,基于「安全考虑」被迫取消展览。事隔大半年,巴丢草首度开腔忆述事件,指「警察找我在中国大陆的家人说,我继续做展览的话,他们就会不客气了。如果展览一定要开的话,他们还说会派两个警察去开幕式。」

巴丢草形容,香港展览叫停的经验,不只是一个展览取消,也让他意识到中国大陆已经发现了他努力隐藏多年的身份,匿名保护自己方式似乎已经不再凑效。对于艺术创作,对于个人生活,此事带来「非常剧烈的变故」,自此他跟「被盯上」的种种行动共存。

2018 年,巴丢草原本在德国柏林工作,策划香港展览时一度回澳。当他重返柏林时,他居住的公寓大楼大门被敲开,邮箱也遭人恶意打开。「因为邮箱和大楼都有名牌,相信这不是一件随机的事情,让我有点警剔担心」。他虽然拥有澳洲公民身份,相信有一定保障效用,但过去一年的经历,让他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未必去到外国就一定是安全了,现在我状态的确是让我觉得没有一个地方是真正的安全」。

身份既然已经曝光,巴丢草相信中国大陆随时可以透过任何手段进一步威胁自己,甚至「被消失」禁止创作。匿名和蒙脸的保护作用不再,他说:「 反而,我把自己放到一个光明的地方,把我的故事跟全世界分享。在公开的情况下,我觉得我可能获得一定关注和保障,可以保持我作为艺术家的自由」。

「共歌」展览海报

料修例通过香港变死城

「我也希望我的举动能够给非常黑暗的世界带来一点点的希望。」正如巴丢草在纪录片《China’s Artful Dissident》掀开头套时说的话,露出真身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发挥影响力,继续争取言论自由。他正与Twitter交涉,希望推出一套纪录六四的坦克人表情符号。近日,他也密切关注香港《逃犯条例》修订,「我对『送中法』特别关注,是因为我的学术背景吧?这跟《二十三条》不相上下,甚至更加严重」。

从政法大学毕业的巴丢草,批评中国大陆法律不公,「整个系统黑白颠倒」 。民众即使意识到社会问题,但也碍于司法不公正和政府对司法的介入等担心而噤声。相对而言,他相信香港有一定程度的司法独立,所有嫌疑犯都会得到公正的对待。他忧虑,《逃犯条例》修订一旦通过,北京当局可以用任何借口和方法,把一切当局认为「有问题的人」逮捕到北京或中国境内进行审判,最终「所有人都不敢再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只是上街游行,甚至穿一件T-shirt ⋯⋯因为这样做在大陆就可以是严重的犯罪」。

作为澳洲公民,巴丢草认为《逃犯条例》修订不只是香港的事,也影响到海外人士。一旦修例通过,他相信自己不但不能去大陆,连到香港都会变得危险。「据我所知,这个条例不只针对香港市民,还包括一切国外公民。如果他们踏入香港,北京觉得是有问题的人都可以通过这条法律,合法地把这些当事人抓到北京去。这样一来的话,最可怕的是它会把香港变成一座死城。」

夹菜(Credit: Badiucao)

从一个展览被威胁叫停,到一个城市即将面临法制挑战,巴丢草不感意外。他认为,当言论自由、创作自由已经不存在,下一步就是更多社会上的公正独立被剥夺。那么,在他的眼中,香港目前是否已经不再自由,甚至已经变成一座「中国城市」?

「很遗憾,这是我现在的判断。香港的情况只会愈来愈糟,唯一欣慰的是香港人勇敢的精神没有变过。」巴丢草认为,香港政府被大陆控制是不争的事实,但香港市民没有怯懦,仍然愿意走出来抗争。就像今年参与六四集会的人多了,参与「反送中」游行的人更多达百万,他说「一百万人,七分之一的人口。这个数字放在世界上任何的城市都是非常的了不起,非常不容易」。尽管香港人面对来自北京的高压,绝境之前大家还是没有妥协,努力推动香港社会往更好的方向前行,让他非常感动,「只要有这份热情、坚毅和勇敢,香港还是同样的那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