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鲁迅:《而已集•小杂感》

最近,山东大学持续数天在网络上为千夫所指,认为其学伴项目是“三个中国女学生陪一个外国男留学生”甚至学校“强迫”女生“陪男留学生”。终于,@山东大学道歉了,承认调查表格上的选项“结交外国异性友人”是一个错误。

错在哪里呢?从表格文件上看,“结交外国异性友人”只是一个调查选项,并非表示大学“倡议”或“引导”甚至“强迫”学生“结交异性友人”。鉴于大学年龄段是亲密关系的活跃期,学生参与一项校园活动,有“结交异性”的动机,实在无可厚非。

网友@Helen_WayfromTroy 说:“简直就像一场当代的叫魂。”大多数对大学的谴责言论,都基于对学伴制度的无知,以及对特定群体的刻板印象和歧视。

大学愿意在充满恶意和信息操控的舆情下认怂,对传播的事实的错误和观点的荒谬不作澄清,我觉得不算是一个好现象。毕竟,大学本来应该就是教人讲理的地方。

山东大学在这次舆论风波中做了两次声明,一次生硬一次认怂,显示其公关工作的准备极差。这一点,在女生节事件上早有反映,山东大学的官微运营者,既不懂公共说理,也不懂性别平等。你让它应对典型的后真相舆论,它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大学官方发出的信息,还不如一些学生自己的解释清楚。下图山东大学学生反映,学伴女生多,跟女生在文科院系的比例、女生对外语学习的兴趣有关;而一对三是因为英语母语的留学生数量较少的结果。

学伴制度真的如人民网所说,是“自卑”或“自作多情”吗?

首先,人民日报认为国外没有学伴制度就是错的。恰恰相反,学伴项目并非山东大学独创,其他如南大等高校,都早已有类似项目。国内的大学实行学伴制度,是学习国外大学的留学生管理方法;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为了国际生快速安顿和融入。

譬如下图,加拿大名校麦吉尔大学的学伴项目(Buddy Program)  .

简单翻译一下。学伴项目让国际新生和老生配对,老生代表学校社区表达友善,帮助新生熟悉当地环境,也提供语言方面的支持,文化导览和生活资讯。学伴制度在这家学校已经有31年历史,帮助了成千上万的国际学生,譬如去年帮助了1200名同学(差不多相当于山东大学数十倍)在蒙特利尔(所在城市)和大学社区里安顿下来。典型的学伴活动包括:

·      校园导览

·      熟悉附近的银行、杂货店

·      讨论附近社区邻里的情况,帮助找公寓

·      喝喝咖啡唠唠嗑

这个项目差不多可以为新生提供一整个学年的帮助/互相帮助。下面是一位2014级本国学生的评论:

“做留学生学伴是在麦吉尔最具回报的机会,我从另一个人的眼中重新体验了蒙特利尔令人兴奋的生活,从来自全世界的人们身上获益良多并且认识了毕生好友。”

这个项目的志愿者和留学生登记表格个人情况比山东大学详尽多了,性取向,是否残障,家庭情况(譬如是不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都涉及了。

各个学校表格不同,有些学校允许学生对配对对象提出任何要求,也可以对性别方面作要求。目前,我没有看到“国外学伴以同性为主”的证据。至少从表格上来说,学生可以选择任何性别。事实上,一些企业也会有对新人的Buddy制度。同样,也是为了帮助新人适应环境,并学习模范员工的言行。

最初发布山东大学相关信息的自媒体,用信息误导、歪曲的方式,迎合社交媒体上的不同舆论心态:

1.对国家投注大量资源在留学生教育上,造成本国学生和留学生学习生活条件的鸿沟的不满,对留学生语言基础差、学业不努力和不遵纪守法观感不好——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这些心态可以理解;

2.对某些国家(主要是第三世界国家)国民和特定人群(黑人、穆斯林)的种族歧视以及对这部分流动人口带来社会问题的夸大;

3.对本国女性与“外族”发生亲密关系的污名化和道德恐慌,这融合了性别歧视、恐性和种族主义。

如此一来,不同的人群都希望浇自己心中块垒,于是产生了垃圾信息的病毒式传播。譬如下图这个营销号疑似通过淘宝定制伪造的视频所暗示的:山东大学的做法仅仅对所谓“落后野蛮的人类”有好处,而中国只是付出代价。这是典型的信息操控案例:利用接收者的偏见,传播伪造的信息,表达仇恨与歧视。

信息歪曲部分,譬如提到了30名学伴26名女生,但没有提及被陪伴的留学生有多少比例是男生。利用人们的刻板印象制造大学“鼓励女生陪洋人(男性)”的错误印象。下图强调“心仪的学伴”那句话,是不是P图产生的,存疑。即便不是P的,“心仪”也并不暗示着发展亲密关系。至于“认识异性”只是学校做调查的一个选项,不意味着学校“引导”或“暗示”学生“必须发展异性恋的亲密关系“。如此标记出来,是恶意的歪曲。

这些自媒体提供了一个毫无道理的假设:学伴必须是同性才合理。男女同校一百年了,凭什么学伴必须同性?毕竟学伴制度长期在学术交流中存在,山东大学跟其他学校一样,学生自愿报名,选拔标准主要是学业、社会活动和政治素质,跟大学里的其他校园活动并没有差别。

可是有些人非要把学伴等同于“发生性关系”,甚至人民网也认为,男女学生长期在一起读书看电影必然产生说不清楚的关系,甚至用到“瓜田李下”这样禁锢女性的封建时代措辞。这是对女大学生的恶毒的意淫与造谣。正如鲁迅所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表面上口口声声担心中国女孩被人“祸害”,实质上,这样的恶意揣测,最后的结果是导致女性投入正常的校园生活被人非议,限缩女性在校园活动和国际交流中的空间。

认为“学伴”一定不能异性,是基于学伴之间不能发展恋爱关系的假设。但是,大学年龄段本来就是亲密关系尝试与发展的重要时期,大学客观上起到了部分婚姻市场的作用,任何学生在自愿基础上,都有权利、也有可能在大学学习和课外活动中,发展亲密关系。同性之间同样也可能产生亲密关系,因此学伴是同性还是异性,并不影响他们之间发展亲密关系。尽管,很可能大多数学伴之间,只存在学习,社交与团体活动场合的交往,只是普通的同学与朋友关系。



总之,学伴制度是大学教育的一部分,不应该搞性别隔离,也不应该性别歧视;无论男生女生,作为成年人,他们与任何国家与种族的人发展亲密关系,只要自愿无伤害,无可厚非。

在争论中一再被某些人重复的是,本民族女性的身体与性,是本民族男性的资产,不可以被外族男性“占有”。这正是沸沸扬扬的网络舆论背后性别、种族多重歧视的狭隘心态。这些人不必假装关切中国女性的安危:因为当女性在国内遭遇性别暴力,譬如家庭暴力和职场、教育场域的性侵害的时候,他们从来都当作这一切不存在,不重要,无伤大雅。

大学(University)的词根是“universus”,有“世界”、“宇宙万物”的意思,大学教育意味着培养世界公民,有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话共处的能力。年轻人应该拥抱世界,大学应该提供这样的机会,并一再理直气壮地重申——女性有权利决定自己怎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