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理非与勇武的神秘纽带

谭蕙芸:曾于北美洲留学主修电影和心理学,回港后于大学钻研影星周润发在港人心目中形象,之后变身记者游走于报馆和电视台,现于大学教书,满脑子是怪念头,始终相信文字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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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个周末,旺角、油麻地、中环、大埔、沙田等港铁站,设施被破坏,港铁宣布封站。我曾乘坐过因为警察行动而改道的巴士上,有老年人粗口大骂年轻人「搞搞震」,也看到星期日休假外出的外佣,困扰地拿着大包小包,烦恼着如何去目的地。

星期五,示威者在油麻地敲打车站玻璃。有目睹过程的日本记者认真问我,「为什么示威者这样暴力,『和理非』人士也能够接受?」(他来了近一个月,熟读了运动的专有名词,且会说普通话)我跟他说,明白日本社运在近几十年经历了低潮,因为早年日本社运激进化,令日本人普遍都被暴力示威所吓怕,是故日本社会接受冲突的承受力不高。

我回答他:「其实香港人在三个月前,也是很保守的,根本没法想像,扔砖、纵火、打烂港铁站这些事情会发生……」日本记者追问:「示威者连油麻地站的升降机也打烂,这对行动不方便的老年人造成麻烦吧。」日本人的确很怕为别人做成麻烦。

幸好这位日本记者熟悉国际历史。我举例,或许,南韩和台湾的抗争历史,会较接近现在香港的状况吧。激进的抗争手法,也源自于政府对和平示威的冷漠,警察相应武力升级的一种回应,市民会思考背后的脉络。但为么示威者抗争手法升级,和理非的一批人,至今仍然没有公开大规模地指责示威者的破坏行为?这是令不少人觉得迷惑的现象。

昨日中环集会,是少数近日获批不反对通知书的合法游行。我在人潮中找到 50 岁的林先生,他与 14 岁的儿子一同出来。他形容自己一向关注时事,过往会参与六四七一都会游行,但限于和平示威,游行完毕多数直接回家,鲜有逗留。

虽然儿子正值青春期,不少同龄年轻人都会上街,但儿子却不太热衷成为「冲冲子」,林先生笑言:「我比儿子更激进」。他解释,昨天出来,那个美国人权法案主题他不太特别关注,但更重要是他感到愤怒:「现在已经不是撤例,而是警察滥权的问题。若不成立一个具公信力的独立调查委员会,件事都难以平息。」

他坦言,自己年纪大有家累,较多顾虑,知道早前入东涌机场高危,但想支持,一度提议由他出钱请朋友租车,请有车牌的友人开车入去义载年青人离开。

若他的亲儿子走上激进抗争之途,他为人父会怎样? 「坦白,做人是自私的,你看我儿子那么瘦弱,很可能跑得慢会被拘捕。若他要扔石和扔汽油弹,我会劝他不要这样做,但若他坚持去上前线,我唯有陪伴他。」

林先生解释对他对勇武的看法:「早在六月之时,百万计的人和平游行,政府不听你的,没有用。反而佩服啲后生仔没有太多思虑,承受被捕受伤风险,去向政府施压。」

另一位男子,一副激进示威者的装束,以头巾包到鼻子上,只露出一对眼睛。有路过妇人劝他:「今天请你们不要冲。」黄先生有点哭笑不得,近距离细看,面巾下的皮肤粗糙,已经人到中年,52 岁。 「我把自己的脸包起来,不是因为我要去冲击,只是因为我要经常要进出中国大陆。」

在内地工厂工作的黄先生,这个月开始发现,每次过关都经常被检查手机。按指示打开手机,让内地执法人员查看有没有与示威游行相关的照片或帖文。 「我现在已拿一个干净的手机回去,设置一批假帐户,贴些饮饮食食的照片,好让过关顺利。」他说,年轻人被查更频密,若验出不妥当,在关口被留难几个小时,对他来说也是很麻烦。

这位中年人坦言,自已一向「政治冷感」,不看新闻,不关心时事,但这个夏天,前所未有的热情:「游行了 7 至 8 次」。 「一切源于看到年轻人为香港自杀的事开始,好心痛,想保护年轻人」。他说,自己女儿都有去示威,但应该不是很前线。担心她吗? 「担心也没用.但至少我们父女立场一致。」

黄先生解释,即使现在目睹示威者对港铁站的设施进行破坏,他不会大力责备:「觉得不好。」我追问,觉得不好,希望他们最好不要做,还是觉得不好,但做了也不会怪责?黄指是后者。

两位中年受访者说的话很一致:「坦白讲,如果我年轻,没有家累,我也会上前线,做和现在年轻人一样激进的事。」值得注意是,示威者喊「黑警」,我留意到黄先生没有跟随喊,他说,觉得警察是磨心,黄先生即使身在人群之中,还是思考周密,谨慎不冲动。

我也曾经在搭的士的路上,遇过一位中年司机。我没有说我是记者,问他,如何评价今次示威。他说:「我的车子被催泪弹射中两次,你要我说谁对谁错,我不懂说。」谈下来,才知道他曾经载过一批大学生,从市区到机场,250 元的士费,到落车众人才东并西凑,发现大家身上只有200 元,原来大学生们买口罩头盔等装备用了很多钱。

到最后,司机怎样呢? 「我收了他们 80 元。」我追问,司机为何这样做? 「你怎么忍心呢?另外,我又曾经在便利店外,看过两个女孩子,参加游行的,两个人分吃一个杯面,我放下200 元就走了。我说不清谁对谁错,但对着年轻人,谁忍心?」

他说,有热血司机一度为年轻人抱打不平而被拘捕,看到年轻人在拘留所被如何对待,又一时激动在警署内与警察交锋,最后当然难受。 「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冲动激情的日子?我们开计程车的,每一个司机都有过过去,有些更不是光彩的过去吧。」

中年人出于想保护年轻人的心态,无论年轻人干了什么过火的事,这种心态,直至如今,还是在运动里一个实在的力量。我的中文大学同事李立峰和他的民意调查团队,自六月开始一直访问运动的参与者,至今访问逾六千人。发现这种心态,至少在六、七月之间存在。

他们发现,6 月期间,有一半的示威者认为「和理非示威已经没有效用」,越来越多示威者认为「激进的示威手段可以令政府聆听民意」,但大部份示威者也是知道,「激进手段会令社会上其他人反感」。

而有趣的,大部份人都认同「和平集会和冲击行动互相配合,才可以达到最大效果」,而七月期间,示威者表示,「在政府一意孤行的情况下,抗争者使用武力是可以理解的」这个说法,认同感亦呈上升趋势。

虽然最新的民调数据未出现,但至少昨日在中环,不少出来一心参加和平集会的人士,对勇武抗争者的付出至少是理解甚至表示感谢。也有一些朋友,内心争扎,但总的来说还是没法公开大力批评年轻人.

还记得,我跟日本记者解释这种和理非人士与勇武者之间的奇异关系,解释得有点吃力。日本记者懂得读汉字,我就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两个词:「忍受」「包容」。对,那不是支持抗争者的暴力破坏行为,而是「不忍」「爱惜」「怜惜」。

无独有偶,富商李嘉诚今日在一个佛教活动中说了几句话,也是近日城中名人,少有的一句像样的人话:

「香港和平好多年,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外,今次是最大最大的冲击,再继续下去,是非常不好,我都担心的,我们希望香港人能够渡过这个难关,我们希望年青人能够体谅大局,而执政的亦都能够对我们未来主人翁,亦都能够网开一面,虽然法律和人情有冲突,但任何事都好,在政治问题都要两方面,大家能够为对方想一想,好多大事都可以化为小事。」

或许,李嘉诚都是一个「理解」年轻人的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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