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志标 来源:旧闻评论
蓬佩奥在其家乡的主题演讲,无论从现实、趋势还是其文献价值,都是相当重要的。这个演讲,是四个系列演讲的收官之作,最为关键。它们显然寄托了某些目标,比如重新定性、定位的作用,所指向的包括但不限于意识形态、中西界限、中美关系、中国人民……。它们被努力地打磨成一种认知全球形势的新路标。
就历史维度而言,美国高级官员的系列演讲既呼应、并部分否定了历史,少量突出了历史阐释中被有意降调处理的内容;与此同时,它们明确无误地代入、还原历史情境,描绘现实处境下一种历史朝向的回归。从有破有立的写作思路看,这种以史为鉴的文章很漂亮,但面临着众多小而精巧的拆解,“破”有余而“立”不足。
无论是蓬佩奥还是演讲词撰稿团队,在定夺演讲基调时,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丘吉尔的铁幕演说《和平砥柱》,这是他们向往的标高。不过,正像蓬佩奥演讲辞挑明的那样,半个世纪以来那种被指定的、风水轮流转的反对目标——一个被隔绝,一个被隼合——大不一样。首先谈论的不是输赢结果,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蓬佩奥的演讲话题在国内舆论场上无法以本来的面目展露。这意味着它不能以完整文本的形式引起关注,引领讨论。然而,不能完整展现,不代表它不存在。相反,新冠疫情以来乐见美国笑话的舆论基调早已浓厚,它足以消化蓬佩奥的演讲冲击波:以一种删节的喧哗、一种失焦的聚焦、一种贫瘠的克制。
说得刻薄点,被蓬佩奥给予厚望的中国人民,那些靠修辞来离间的人,起码在舆论上自觉充任了看客,习惯性地担当围观群众。这种人间情景同样有历史渊源,同样是历史的复写。因此,当蓬佩奥在静观演讲的波澜时,这边厢中国人谈论的竟然是他的下属夫人——成都美领馆总领事夫人庄祖宜,一名活跃的美食博主。
这是舆论场上富有意味的一幕:蓬佩奥的演讲内容在中国社交媒体上不见踪影,涉美议题的中心却是台湾人庄祖宜的厨艺、对被迫离开成都的不舍、甚或对倒贴钱履行领事夫人职责的“幸福的不满”——而这些信息都是旧信息,被汇流到一起,装扮成新闻。庄祖宜那种源自台湾的小清新风格,出人预料地消耗着蓬佩奥的苦心孤诣。
在庄祖宜的自述中,她展现了最讨喜的中国情结,甚至组装这一情结的要素都是不变的配方:具体到川菜的中国美食,成都闲适的人文街景,服膺中国文化以致于必须抛弃某种东西(人类学博士)来证明。庄祖宜的中国情结还成为装点总领事可爱面貌的一部分,即使在中国脱钩的后果前,庄祖宜仍像是超越苦难的中国公主形象。
蓬佩奥竭力营造某种氛围,并希望中国也沾染这种氛围,而中国人却在热议和感念庄祖宜。这是一种历史性的从容吗?或者,是一种日常性的错位?此番情境让人想起张季鸾的旧事,抗日正酣的1941年,张季鸾卧病在床,评论主笔王芸生前来请教,如何就严峻形势写鼓舞人心的文字。张季鸾说,不如就写“我们在割稻子”罢。
日军战机持续滋扰陪都重庆,对人民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打击,但张季鸾想到的鼓舞途径不是靠卖惨唤起生死与共,而是农民割早稻的西巴适共情。张季鸾的点拨成就了王芸生的名篇,所依据的还是对比的写作法。而今,中美对峙日趋紧张,蓬佩奥站在尼克松的旧居前描绘世界蓝图,而四川盆地流传的庄祖宜神话,风靡中国。
所以,当蓬佩奥及其写作班底站在丘吉尔的肩膀上,重新打量尼克松的名言警句,以造就自己那崭新篇章,并遥想它进入历史华章的纪念堂时,中国人民用微博的大合唱,也“写就”了堪比大公报社论的名篇,题目是现成的,就叫作《庄祖宜在做饭》或《庄祖宜在炒菜》。蓬佩奥在说,庄祖宜在吃,这就是新版《别了,司徒雷登》。
如果要以符合时宜的方式谈论“中国人民”,这也是一种,而且完全是“中国人民”自发、主动创造的。它在国关、国是之外,自顾自开辟了一条令他们兴奋的信息流、一条在信息迷雾中走出的认知道路。它以近乎反讽的方式回应了蓬佩奥演说的立足点,而获颁街头演艺许可证、醉心川菜、自诩沉浸在中国情调中的庄祖宜,不再是乱入历史前阵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