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囧途》意外地获得了不少好评。很多人都说，这是一部能让人笑出来的喜剧。对国产片来说，这已经算是最高的赞誉。必须承认，我也笑了。徐峥和王宝强都是称职的演员，懂得如何调动观众的情绪。他们的表演也有分寸，不会像黄晓明之流那样把装嫩当幽默，把装可爱当喜剧感，这赢得了我的好感。不过，坏消息是，我只笑了前半程。当影片不再满足于“搞笑”，而试图煽情，制造“笑中有泪”的效果时，我就放弃了发笑。我感到厌烦，又是一部意识形态化的国产片，没有娱乐精神，充满反智主义，几近一堂愚民教育课。
影片的基本架构还是不错的：公路电影，两个男人在旅途历尽波折，构成了故事的悬念；喜剧片，一个大款和一个挤奶工，因为社会身份悬殊，引发了各种尴尬，这些都是观众的笑点。本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部笑片挺好。偏偏，该片编导有鸿鹄之志，非要在一部商业片里输出“价值观”。而这个“价值观”呢，说起来真是非常幼稚，令人羞于启齿——“世上还是好人多”。这是王宝强反复念叨的一句对白，它概括了这个小人物的处世哲学：甘当活雷锋，也相信世间处处有雷锋，宁被骗勿疑人。
其实，只要对我国国情稍有了解，就知道这是鬼话。喝了这种迷魂汤的人，不是被宰，就是被卖。但影片执意要颠覆我们的常识，让我们弃“明辨是非”之理性，而投“人间有爱”之信仰。徐峥这个角色，就是为了证明这套“哲理”而来的。他是公司大老板，有娇妻有爱子有小三，却没有幸福感。终于在命运的安排下，他和王宝强相遇了，并结伴同行。刚开始，王宝强的利他主义愚行令他害怕，但后来他认识到，愚蠢是美德，更是幸福的源泉。有一次，王宝强被陌生女人骗光了钱，但坚持认为只要对别人好，被骗也值得。后来，事实证明王宝强竟是对的，女骗子是一名教师，为了筹钱给孤儿治病，才出此下策。骗子是好人，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发生了，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徐峥一下哭了，自己的钱也全给了出去。
由此，徐峥被教育成功，变傻了，同时相信“傻人多福”。很快他就获得了回报，原本他正头疼自己的小三向自己逼婚，却意外地发现，小三也是活雷锋。这个小三跑去徐峥家里，偷偷见了他的老婆，竟然不哭不闹，自动消失。她的理由是，徐峥的老婆比自己更爱徐峥。就是说，她在“谁更刘慧芳”的比傻竞赛中输了，自惭形秽，所以知难而退。这再次证明了王宝强是对的，“世上还是好人多”。于是，徐峥变本加厉，开始主动维护这一伟大的信仰。
影片末尾，王宝强拿着欠条追款，徐峥为了避免他对这个世界失望，就偷偷自己出钱，找人假扮欠债者，付清了欠款。徐峥做完善事，非常满足。他说，谁让他是我的债主呢。这句话太到位了，唱出了每位马克思主义者的心曲：工人阶级是资本阶级的债主，工人手里的那张欠单，每一位资本家都有义务去偿付。
明眼人看到这里，心里应该敞亮了。影片宣扬的，还是官方的意识形态。这套东西一直在向社会发话，从学校课本到媒体宣传，它有着五花八门的变体，无时不刻不向人们的大脑渗透。一方面，它谴责资本家有罪，要求他们良心发现，主动认错，去扶助贫弱。另一方面，它赞美劳动者纯洁，要求他们牺牲奉献，逆来顺受，去感动强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呢？借用时下最火的那首网络歌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织毛衣”的精神。那人明明不爱我，但是我非爱着他。那人明明是傻×，我却要比傻×更傻×。我不仅爱傻×，还给傻×织毛衣。
当然，这是喜剧，中国特色的人间喜剧。同是天朝沦落人，相逢一笑织毛衣。
【原载《南方人物周刊》，略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