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拉不图 | 评论(0) | 标签:帕慕克, 纯真博物馆

最近几年的诺贝文学奖得主中,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可能是最为人们喜爱的一位。不经意的发现,身边很多朋友都在看他的书。从最早引进的被称其为“确定了帕慕克在国际文坛地位”的《我的名字叫红》,到最近刚刚发行的被称之为“帕慕克最柔情的小说”的《纯真博物馆》,再到那部据说“如果只能选一部帕慕克的作品,那一定要选这部”的《伊斯坦布尔》,人手至少一本,有的朋友已经买齐了他所有的书,而且已经看了五六本了。

在看这本《纯真博物馆》之前,我只看了他的《我的名字叫红》,很惊诧于帕慕克对小说叙述结构的革新。传统的叙述结构通常为全知视角和有限视角这两种方式,而在《红》中,帕慕克将这两种方式结合起来并做了进一步的拓展,印证了法国作家格里耶说过的那句话:“真正作家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有的只是一种说的方式而已。”《红》的故事始于一个画家被杀,其后的每一章节,都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但是这个“我”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甚至是很多“物”,比如画中的一匹马,一棵树,一块红色颜料,都以“我”的名义站出来,现身说法。这种叙述方式看上去很有些“罗生门”的味道,实际上对其做了很大的突破,在现实之上有一种超现实的诗意。其实类似的叙述方式在意大利作家科萨塔尔的短篇小说《克拉小姐》中就已经采用过,但由于是短篇小说,卡萨塔尔没能将这种叙述方式尽情发挥。即便如此,《克拉小姐》读起来也绝不轻松,科萨塔尔在叙述中随时转换视角,读者必须也要随时跟得上这种转换,来判定故事中的“我”到底谁。相对来说,帕慕克做的比较有节制,况且长篇小说分章节这一特性,也使读者能够顺利的适应这种视角的转换。

帕慕克的这种叙述方式被称为“散点透视”,这是东方绘画的特点,西方绘画是“焦点透视”,恰好,《红》的故事其实就是借着“以威尼斯画派”为代表的西方绘画对“以细密画派”为代表的东方绘画的影响来探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其实这“碰撞”里,“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的侵蚀”的意味更浓一些。那个“被谋杀的画家”,便是一个很好的象征。帕慕克的这种“散点透视”的叙述方式和小说的绘画主题不仅吻合,而且非常巧妙,因此,这本书奠定了帕慕克在国际文坛的地位,当之无愧。

“一俊可以遮百丑”,当然,不幸的是“一俊也可以遮百俊”,一个人某一方面的特质太过优秀,往往会让人忽略其它方面的特质。同样,一部小说里某一点太过闪亮,也会掩盖其它的闪光点。或许是因为《红》中小说叙述结构的革新对我来说印象太过强烈,使我对帕慕克的理解竟止于此。直到我看了《纯真博物馆》后,才恍然大悟,惊呼发现了另一个帕慕克,一个“普鲁斯特式”的帕慕克。

《纯真博物馆》无疑是一个男人失恋之后的“奥德赛之旅”。小说的男主人公凯末尔在即将结婚时却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小12岁的远房亲戚芙颂,就在与芙颂相恋差两天就一个半月时,芙颂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凯末尔找了她将近一年,等找到芙颂,芙颂已经结婚了。在“这之后的整整七年十个月,我为了看芙颂,吃晚饭去了楚库尔主麻(芙颂婚后的家)。其间一共是2864天,409个星期,去了他们家1593次。”如此执着的凯末尔最终能否感动芙颂,重新“抱得美人归”,已经不重要。记得法国作家杜拉斯的小说《直布罗陀水手》也是类似的故事:一个男人在意大利遇到了一个女人,并爱上了她,可是这个女人却爱着一个出走的直布罗陀水手,这个男人决定抛弃女友和工作,跟这个女人乘船走遍世界去寻找那个直布罗陀水手。比《纯真博物馆》更具悲剧性的是,这个男人心里很清楚,如果找到那个直布罗陀水手,他将彻底失去这个女人。但是,对过程和结果的不同理解,恰恰是现实和文学最大的差异。现实中,人们往往更重视结果,除非那结果是我们必须迫不得已去接受的,我们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说:“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以求心理慰藉,而在文学里,人们往往更重视过程。因此,早期的精神分析学家们才坚持认为,文学与艺术是现实得不到满足时的替代品,是“白日梦”。恰如得不到你爱的人,你就想得到她使用过的物体,我们称之为“恋物”。

实际上,《纯真博物馆》就是一个恋物癖的自白书。凯末尔每次去芙颂家里,都会悄悄的拿走一件芙颂用过的东西,一个小饰品,一块手帕,一只玩具狗,一个烟头,“在我去芙颂家吃晚饭的近八年时间里,我积攒了芙颂的4213个烟头”。弗洛伊德曾经说过:“恋物对象的符号作用在于它替代那被认为是缺失的东西……这一替代物也具有面具的功能,遮蔽和否认缺席造成的伤痛……”同样,在《恋物与好奇》一书中,劳拉.穆尔维也认为:“恋物对象是历史上的再现背后的意义置换的隐喻,但恋物也是再现背后的意义置换过本身不可或缺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和电影理论家穆尔维的话都太过高深,还是回到《纯真博物馆》中,看看小说家帕慕克对恋物的理解:“后来它让我明白,能够从先知易卜拉欣的献牲故事得到的启示,就是可以用另外一样东西来代替我们所爱的人,这也正是我对自己多年收藏的芙颂的物件如此依恋的原因。”如果至此你还对“恋物”心存芥蒂的话,那么,在知道了凯末尔将搜集到的芙颂这么多东西,最终用来干什么后,你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观。凯末尔用它们建立了一个博物馆,这就是书名的来源——“纯真博物馆”。

看故事梗概,《纯真博物馆》好像很曲折,其实这点曲折,融入到550页40多万字的书中,马上就会稀释殆尽,那么充斥在字里行间的是一种怎样的魔力,让这本书具有如此大的魅力?我想那就是在《我的名字叫红》中,被小说叙述结构所遮蔽的、被我们忽略的“语言本身的美感”——抒情性。这一点,与我当初同时在看的村上春树的《1Q84》相比,特别明显。同样是情欲场面的描写,《1Q84》中冰冷的感觉就像两个机器人在做爱,(当然这跟小说主题性质有很大关系),而在《纯真博物馆》中,则是另一种感觉,小说开篇就可以体会到。那是一种普鲁斯特式的细腻与柔美,行云流水般的语言,带着些许回忆色彩,温暖而梦幻。当然,擅长玩叙述结构的帕慕克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在《纯真博物馆》里完全放弃他的杀手锏,小说最后那结构性的逆转,可以视为帕慕克的隐性签名,尽管那看起来似乎有些狗尾续貂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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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物与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