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年轻工作者生活:把遗体当亲人 看惯惨状

    
杨薇薇 21岁 遗体整容师 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殡葬专业毕业

  “有一次,有个小女孩不幸去世了。她有一个孪生妹妹。看着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静静地躺着,我自己就挺难受的。整完容,我特别给她别了个小发卡。”

  张祺 25岁 遗体整容师 以前在中关村从事软件开发工作

  “给遗体整完容,由开始的看着不舒服,到整完看着很安详,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特别的作品。有的家属说,‘我们都没想到可以恢复得这么好。’这种认可就会让我们很有动力地做下去。”

  董子毅 23岁 服务中心引导班引导员 部队复员

  “有一次,灵车来了之后,我也是先看死亡证明和去世人身份证,然后登记信息。后来我一看身份证,去世人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了。我调整了情绪,就跟对待自己亲人一样为他们服务。临走时,那个女孩的母亲跟我说,‘走了一个女儿,还了我一个儿子’。我哭了。”

  陈晨 27岁 洽谈业务室接待员 大学学财务管理专业

  “我最不愿意放哀乐。每次按开始键的时候,那个心情是最难受的。按一次就送走一个人,不论长幼……”

  八宝山殡仪馆,这个间或在《新闻联播》里出现的地方,在遗体整容师张祺看来,“其实并不神秘”。在这里,每一个去世的人都能体面而又有尊严地告别自己的人生。

  在八宝山殡仪馆,穿梭着许多年轻工作者的身影,他们分布在引导班和洽谈室、遗体整容室,以及火化车间等各个岗位上。服务中心引导班引导员董子毅,洽谈业务室接待员陈晨,遗体整容师张祺和杨薇薇,日前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

  要尊重遗体,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2003年非典以前,张祺还在中关村做软件开发方面的工作,非典之后才跳槽来到殡仪馆上班,干的工作是遗体整容。他笑着对记者说:“这个行业跨度是有点大。”

  “其实我从小就喜欢这个,就觉得挺神奇的。这也算是一门艺术吧。给遗体整完容,由开始的看着不舒服,到整完看着很安详,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特别的作品。你尽心尽力地把每一具遗体弄得完善,就会有成就感。有的出车祸遗体被弄得不完整的,我们给他复原。家属说:‘我们都没想到可以恢复得这么好。’这种认可就会让我们很有动力地做下去。”

  今年25岁的张祺已经从事遗体整容6年多了,他还是表示,自己“比较年轻,没有经验”。对他来说,殡仪馆的工作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就几个字。

  一般来说,遗体整容的过程首先是清洁面部,打底色,然后描眉,画嘴,涂上腮红,再把衣服整理好。遗体的肤色有发黑的、红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最后我们要把他化妆成正常的肤色,和活人的一样。

  “这也是个手艺活儿。很多细微的差别,除了师父能看出来,没人能看出来。比如神态方面,反正师父化出来的都特别安详,肤色更自然一些。我们化出来的还是比师父差很多。还包括衣服搭配是否协调等,如果不是长时间在这一行,这些你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今年27岁的陈晨,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杂志社实习了半年,2006年通过竞聘来到八宝山殡仪馆,现在在服务中心的洽谈业务室上班。她的工作主要是前期向家属介绍灵车告别注意事项,还要负责告别厅的布置。

  大学学财务管理的她,性格爽朗,面对记者,总是笑个不停。“我们朋友之间会问‘你在哪儿工作’,我说‘在八宝山’。朋友就会说:‘哎哟,那工作不错。’”陈晨告诉记者,“现在找工作那么难,能在这里工作觉得很踏实。”

  今年刚刚21岁的杨薇薇毕业于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算是八宝山殡仪馆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她在学校前两年学的是社会工作专业,大三的时候转专业学的殡葬专业的,所学的课程包括,遗体整容、遗体防腐、殡仪服务员、火化机操作等。

  “第一次接触遗体的时候,没有特别抵触,以后就还好了。上班会穿防护的白大褂,戴口罩和手套,也没觉得恶心。”杨薇薇第一次接触遗体,是在通州殡仪馆实训的时候,“看到没什么感觉,挺平静的。把它当作工作应该做好的,其实没那么多的想法。有时候一掀开白布,那遗体就睁着眼睛看着你,我就轻轻帮忙给它合上。什么惨状都见过,看多了就习惯了。”

  说起日本电影《入殓师》,杨薇薇觉得:“电影里入殓师的工作节奏太慢了,八宝山殡仪馆的遗体数量非常大,不允许你这么慢慢地整。我们的工作和电影里的就不能搁在一起说,没有可比性。电影表现的是唯美,让人欣赏,可是在我们这里就不能这样。光顾着某一个人,那别人该急了。”杨薇薇告诉记者,八宝山殡仪馆每年大约要给1万多具遗体整容,这在全国是最多的。“我一个星期就要给30多具遗体整容,从实习到现在有500多了。”她说。

  张祺告诉记者,给遗体整容没有统一的时间标准,难度小的十来分钟,难度大的要半天,有的甚至还要好几天。“有的冻得严重,有的冻得不严重,脂肪厚度也不一样,遗体有口子的还得缝上……所以没有时间规定,总之一定要把他弄得好看就行。自然,安详,跟睡着一样。家属满意,这就是标准。”

  “有时候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接到任务,要跑出去给遗体整容,弄完了再回来继续吃。”实习还不到半年的杨薇薇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没办法,那不能饿着呀,饭还得吃。很多人都干不了这活儿。”

  “从事这一行,心态必须要好,心理承受能力一定要强。要尊重这份工作,尊重遗体。给遗体翻身都要扶着,轻轻地翻,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就好了。对遗体不能有抵触心理,不能觉得脏,要敢碰。”杨薇薇介绍起遗体整容师必备的素质,头头是道。

  很多时候,在大街上看到行人,张祺的第一反应是看他好不好整容。“如果看到别人腿粗的话,会想这不好找动脉,不方便打防腐剂。这算是职业病吧。”他说。张祺的手机里和电脑里存了很多张照片,是自己做的遗体整容中比较满意的。6年多来,他经手整过的遗体有好几千具了。

  生活一切如常

  和记者交谈的时候,杨薇薇一直保持着微笑。

  杨薇薇每天起床闹钟时间定的是4点20分,因为住的地方离单位比较远,路上要花一个多小时乘车。她得在6点赶到殡仪馆,然后一直忙活到下午3点45下班。

  她介绍说,因为一般的业务都在早晨,这也是北方的风俗习惯。“下班回去多数时间就是洗澡、睡觉,因为早上起得早啊。平时周末吃、喝、玩,跟大家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我们也是人呐,我们又不是怪物。”

  陈晨和许多女生一样,喜欢看书,看动漫,她甚至还喜欢看鬼片。

  “美国拍的恐怖片都很血腥。相比之下,我们天天看到的也就不算什么啦。”她咯咯直笑,“看那个就是纯粹让自己放松一下。”

  陈晨告诉记者,单位会经常开展一些业余活动,包括拔河比赛、运动会、演讲比赛等,年轻人当然在其中最为活跃。五四青年节的时候,单位还组织外出爬山。“都是怕我们心理压力大,通过这些活动来减减压。”她说。

  据八宝山殡仪馆馆长康季坤介绍,因为北方办丧事一般在上午,所以下午的时候,年轻员工也去找同学或朋友,自己去活跃自己。“单位也在作调研,了解怎么调节职工的心理健康问题,开展一些活动来调节他们的生活。”八宝山殡仪馆有一个职工之家,里面有健身器材和娱乐设施。空闲的时候,不少年轻职工也在里面打羽毛球、踢毽子、跳绳。每隔两个月左右,殡仪馆还会请一些心理老师过来给职工上课。课上,让他们闭上眼睛听一些舒缓的音乐,诉说自己的压抑。

  杨薇薇说:“从事这个工作,对我谈恋爱也没什么影响。男朋友大学还没毕业,我们是高中同学。他挺理解,也蛮支持我的想法的,对这个职业也没什么避讳。我觉得学殡仪专业,能在八宝山工作,还挺好的。生活一切如常。”

  “朋友的喜筵什么的照样去。”张祺一边笑着,一边甩开手臂,“都什么年代了。”

  “我们也什么衣服都穿,早上来的时候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可以,上班的时候换工作服。刚来的时候,我就穿一大红色的上衣,还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告诉我说没事儿,上班换过来就行。我爱穿各种颜色的,红的黑的蓝的都喜欢。”杨薇薇笑着说,“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什么。我高中有个特好的朋友,她从事的是婚庆,我和她还开玩笑说,我俩倒好,人生很重要的两件事都让我们给办了。”杨薇薇笑得前仰后合。

  谈到工资,杨薇薇说:“其实没有外边传的那么邪乎,我现在就1000多块,扣完‘五险一金’就只有800块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灰色收入。不过我很快乐。”

  触摸了太多冰冷的遗体,目睹了无数次生离死别,这些年轻人对生命比常人有更深的理解。陈晨说,她最不愿意放哀乐。“每次按开始键的时候,那个心情是最难受的。按一次就送走一个人,不论长幼……”

  “人要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而且还要快快乐乐的。”张祺的想法单纯而简单,“不用太计较一些名利之类的,有的人生前很有钱,有的很有权,有的要什么有什么。最后,还不都是一堆骨灰吗?”

  使命第一,感动常在

  张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参与给很多重要人物遗体整过容,其中就包括在海地地震中遇难的8名中国驻海地维和警察。

  “任务从上到下都布置下来了,他们信任你才让你做这么重要的工作,所以自己这一环一定不能出错。”张祺说。

  今年1月,给8名中国驻海地维和警察整容的经历,他至今印象深刻。“我们一共6个人完成的这项工作。要让他们很有尊严地和祖国人民见面,很有尊严地离开,挺重大的,而且又是全球直播,所以我们每一个细节都要小心翼翼。”

  他介绍说,由于路上拖延了时间,遗体高度腐烂,都有很大的味道了,脱下他们的衣服都能扯下一层皮来。

  “我们就一起给他们出棺,冲洗,不能让遗体有异味。然后消毒,穿衣,化妆,最后封棺。化妆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因为遗体已经是高度腐烂了。整完容还得把他的衣服都抹平了。入棺的时候哪怕就是一个衣角,一个领带卡不正都得给他弄好。”

  “全球直播的前一天,我们从中午12点开始弄,一直到晚上9点才完成。第二天的告别仪式还得特早就过来,得补妆。那个晚上就几乎没睡,也没敢睡着,因为中间如果要有什么紧急任务,立马就要赶过来。”

  第二天,看着我们整过容的遗体面对那么多的镜头,还有很多领导人的时候,张祺“很有成就感”。

  陈晨也经历过不少国家领导人和社会知名人士的后事。

  她介绍说,国家领导人和知名人士的服务项目跟老百姓的几乎一样,只是有固定的告别仪式。“播音员罗京老师的告别会来了很多群众,我们就得控制好现场。因为群众是没有组织就过来的,如果秩序混乱的话,告别厅就会非常危险。我们引导员组织大家站队,从哪个门进从哪个门出,所有的环节都得细化。”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殡仪馆里的年轻人也有追星情结。

  陈晨说,在八宝山殡仪馆工作能见到很多名人,但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工作比见名人更重要。“有一年某明星的母亲去世,在那个情况下我肯定不能像宾馆、机场工作人员一样叫着‘哎呀,你看那个谁来了。’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过程中,这几位年轻人的开朗令人印象深刻,也让原本以为沉闷的采访过程笑声不断。当然,这些年轻人也如意料中一般不知不觉讲述起经历的那些生死诀别带给他们的感动。

  “有一次,有个小女孩不幸去世了,她有一个孪生妹妹。看着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静静地躺着,自己就挺难受的。整完容,我特别给她别了个小发卡。”杨薇薇向记者静静诉说,“以后看着小女孩的遗体,就会觉得挺可惜的。”

  陈晨在她的岗位上也常常感动。“有一次,家属急着要拿骨灰回老家,来得比较晚,跟我说了之后,我跑去火化车间,帮忙协调。当我把骨灰盒拿出来的时候,家里老老少少一大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都在我面前跪下了,我赶紧一个一个去扶。家属就是特别感谢我能帮这个忙。”她郑重地说,“在别人最脆弱的时候,我能帮到他们,我就觉得这个职业很神圣。”

  部队复员的董子毅,现在在服务中心引导班工作,主要是全程陪同家属在殡仪馆处理各项事宜,包括组织告别会、焚烧花圈、结账、选骨灰盒等。董子毅说:“去年,有一个普通的告别会。灵车来了之后,我也是照例先看死亡证明和逝者的身份证,然后登记信息。我一看那身份证,去世的人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我调整了情绪,就跟对待自己亲人一样为他们服务。临走时,那个女孩的母亲跟我说,‘走了一个女儿,还了我一个儿子’。我哭了。”

  实力派的年轻职工

  据康馆长介绍,八宝山殡仪馆现在各个岗位上都有年轻人,年轻职工与老职工的比例1:2,一共有大约80人。面对这一群充满活力的职工,康馆长坦言,年轻职工确实干得十分出色。

  陈晨认为,年轻职工与老职工之间并不会有一些思想观念上的冲突,而是经常相互学习。“现在电脑系统,学得比较快的肯定是咱们这些青年职工,那老师傅肯定就要向他们问。但老师傅一些处人接待的经验,也特别值得我们来学习。”

  谈到将来,张祺和杨薇薇都对记者表示,想一直干下去。“如果冠冕堂皇地说,这是一份很高尚的工作,而且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往小了说,这里是事业单位,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干吗不干呢?而且在这行,做的时间越长就越吃香,工作经验就慢慢丰富了。”

  张祺认为,八宝山的年轻人都是实力“选手”。“我们这里的年轻人,要是从八宝山出来到别的殡仪馆去工作,绝对都能独挡一面。”他说。

  这些实力“选手”能进入八宝山殡仪馆,也实属不易。

  据康馆长介绍,八宝山殡仪馆每年招聘6到7个人左右,而应聘的人特别多,能最终到殡仪馆工作的都是要经过层层选拔的。

  “现在社会应聘非常多,比如今年全部招了30多个人,有200多人报名,而且要求条件也是大专应届毕业生。”康馆长说,“条件虽然比较苛刻,但是应聘的人非常多。也是不断的面试、笔试和培训。”

  她还向记者透露,明年招收的对象要发生变化,主要招一些专业性人才的。“现在缺少专业技术人员。”康馆长说。

“要翻墙,用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