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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0年08月31日,  已有 5 人推荐


山的那边还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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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重写《此间的少年》的序言时,是2010年,我过上了书中令狐冲在十年以后的生活。

20100417早晨0730,我的闹钟“叮叮叮叮”地大声叫喊起来,我起床,洗漱,拿出我的记事本,最后一次核对出差日程表,检查我的行李箱,笔记本、洗漱包、公事包、三种充电器、手机、钥匙、钱包、身份证、信用卡储蓄卡金鹏俱乐部会员卡各种卡、游戏架构书、飞机上用的软拖鞋……确认这些都被打进旅行箱之后,简单背一下日程,两个半小时之后我会从首都机场1号航站楼起飞,搭乘海航班机飞往西安,然后飞机往成都,然后搭乘和谐号去重庆,飞往合肥,再飞往北京。

我坐在桌前打开iphone上的天气预报看了一眼西安的气温,把咖啡喝完,穿上风衣拖着行李箱出门。

 

站在晨光中,回想起十年前我在北大的早晨。

 

“哟,这是早晨还是下午?”山西来的震哥睁开眼睛,对着窗外透进的光眯眼。

“胸肌你还有面么?借我一袋!”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的老六张大鼻翼,嗅着空气中浓郁的泡面味。

“没了,要给你留口汤么?”胸肌练得超棒的北京兄弟剑哥平静地把最后一口面咽下肚里。

“班长你还能再夸张点么?你被子里居然滚出一只火烧!”对面宿舍的橘皮大声喊。

“哦……我说我昨晚带回来当宵夜的火烧怎么不见了。”班长懒洋洋地说,“谁他妈的把水喝空了没打?”

“抢水啦!”一会儿,有人在过道上拉着嗓子喊。

“强盗!关门!放狗!”老大在上铺扯着嗓子喊。

胸肌冲过去飞起一脚把门踢上。

老六仰头一口把面汤喝干。

震哥蹦起来,穿着大裤衩把我们的水瓶转移到桌下保护起来。

橘皮和班长从外面一边撞门一边喊,“小白兔乖乖把门儿开开大灰狼叔叔只是抢水来……”

我在这片喧嚣中睁开眼睛,枕边放着一本借来的翻烂的《倚天屠龙记》。

阳光照在我的头顶,窗外银杏树在风里沙沙作响,万千绿色的叶子在阳光里是半透明的,让人想起女孩娇小的手掌。

 

1997年的某个春天的早晨,我从“四女同舟何所望”的梦中醒来,准备翘课。

那年我20岁,对于人生没有一份准确的时间表,对于下一个小时要做什么也全无计划,但我有很多的梦想,且相信它们都会在一个叫做“将来”的时间段里一一实现。

 

     
今天回想起那些梦想,有许多没有实现,我仰慕过的“四女”们也都没有嫁给我,且我连她们的名字都忘记了。

     
但是也有很多实现了,还有些那时未曾梦想的事情居然也成了现实,比如我居然成了一个作者,还出版了十几本书。

     
人生有时候就像个喜欢搞鬼的死小孩,你永远无法计算出下一步他会搞出什么新的鬼花样来。

     

     
这是这本书的第四个版本了,在写这篇新序的时候,北大团委投资的公益电影《此间的少年》已经完成了拍摄部分,同名的大剧场话剧也开始筹备。书中暗指的那些人多半都在美国,隔着辽阔太平洋,很难邀请他们参加首映或者首演了。震哥结婚了吧?橘皮的孩子快上学了吧?一贯讨女孩喜欢的剑哥还常去健身馆么?那时候绝顶聪明却穷如狗的老六如今转了IT,整年地飞行在太平洋的上空,为一个接一个的大客户做case

     
我很想念他们。

     
这本书给我的人生带来很大的转折,写作这本书之前,我只是做过编辑出版,对于写作只有好奇心而谈不上什么自信,那时候我在美国的。现在我则是一本杂志《九州志》的主编,计划每年在[九州志]的旗下出版十几个单行本,做编剧,也为其他作者提供支持,最重要的,一直在写书,写了十年。

     
十年里我祸害了许多学弟学妹,他们看了《此间的少年》而报考了北大,因为这本书确实把北大写得很美吧?我听说有位负责回家招生的老师买了几十本《此间的少年》随身带着,馈赠给那些成绩优秀的考生说,报北大吧,北大就是这本书里写的样子。我们的团队也因此多了很多学弟妹,我的助理是北大新闻系的,《九州志》责编是北大阿拉伯语系的,《九州志》的作者帕帕安是北大英语的,苏梨叶是北大经济的……有时候我们聚会学弟妹们会抱怨说北大其实根本不是你书里写的那样,我们总是要不断地自习和看书,学弟们说王语嫣和黄蓉那么罕见来来去去的都是傻姑啊……学妹们说你才傻姑你们全家都是傻姑……

     
所幸他们没有因为报考北大而后悔,其实滤掉了烦琐的生活细节,北大确实是这本书里写的那样,是个予人以遐想和期待的地方,譬如雨后水珠从银杏叶上垂下,你期待一个女生从楼下走过,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纤长的小腿上,脚踝上捆着无数细彩绳组成的高跟凉鞋。

     

     
多年过去,我如今定居北京,却很少回北大。银杏树都还在,雨后还是会有漂亮的女孩在树下走过,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气息,那些都是我很怀念的,但我忙忙碌碌地在北京的环线上开着车、在地铁上打瞌睡、开会、谈判、出差、加班赶工,从早起到晚睡,像个发条拧得很足的铁皮人。

     
有时候窃窃地自我满足,有时候很疲倦,有时候信心百倍,有时候觉得茫然无路。

     
20岁的令狐冲过着完全相反的生活,我想像他穿着拖鞋走在雨后的路上,拎着搪瓷饭盆去往食堂,他的大号T恤松垮而短裤肥大,腋下夹着一本《射雕英雄传》,裤袋只剩下这个月的20块钱饭票,但是心里有个无比宏大的世界。

他毛糙糙地展望未来,跟人大声争论国家大事,盯着女孩漂亮的背影看,绕到前面去看又说“背后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卫”,他喜欢说“要是我我会怎么怎么样”。他一无所有又拥有一切,他是个眺望前面高山的旅人,觉得越过了山,一切都是好的。

     
他不着急,未来在等他,那片长满银杏的校园给他无限的期待。

     

经过了那么多年,我还在山中跋涉,我也许根本就未曾翻过当年的那座山,也许我已经翻过了很多座山,但是山的对面还是山。

其实我还有很多的梦想,只是没有时间一一实现它们,还在等我的未来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有时候会惶急,有时候会感叹。

我很怀念我一无所有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我也拥有无比宏大的世界。

 

感谢我自己曾有个机会写下这本书,它为我记录了我至今珍惜的时间,翻开这本书,什么东西纸面上氤氲开来,无法辨认,却透着熟悉的气味,也许是多年前我夹了作为书签的银杏叶留下淡香。

“要翻墙,用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