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坎坷的一生,富有传奇色彩,可从不和我们谈及,我们也只能从母亲和父亲的同龄人口里,知道一些片鳞半爪。

我的父亲生于晚清,属马,按公元记法,应是一九零六年农历十一月初六日。

父亲曾讲过,他也使用过方孔钱(铜钱),不过刚刚记事,就改朝换代了,孙中山坐了天下,有了中华民国。

七零年左右,在我们村上比我父亲稍大或同龄人,有好多人脑后留着约七八寸一簇毛,也有的梳着一个兔尾巴的小辫子,因年老,黑白参半,难看死了。我也曾问过父亲,父亲说,那是清朝时就留下的。

民国成立初期,有一个剪发运动,男子留发不留头,要想留头就不留发。我们村上那些人,他们也有可能受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种守旧观念的影响吧,过去了七十余年,原大清时的孩童,头上还留那个东西,真是可笑。

父亲说,留那个东西干啥,会生虱子,还碍事。是的,我的父亲的头剃得光光的,这一点也正说明我的父亲,接受新事物比他的同龄人要快些。

听我母亲讲,我的父亲的祖父,也就是我的曾曾祖父,是附近小有名气的秀才,曾做过私塾先生,也曾受雇于富人家,教那些富家子弟,我的太祖父在饭菜上忒挑剔,不喜欢吃上一顿的剩菜,为了识别是否是剩肉,就用筷子在那肉上戳个窟窿眼,下一顿吃菜时,当发现肉有窟窿眼时,也就不再伸筷子了,可想而知,在太祖父那一辈,在我们村上,生活上应该是个中等以上水平。

这样想来,我的父亲童年,应该是过着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日子,可事实偏不是这样。

父亲曾说过,我的祖父跟着我的太祖父念了个“四书包本”(可能是全念完),到头来所识的字和那煎饼、稀饭全咽下去了,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知是真是假,也许有点夸张了吧。

听父亲讲,坏就坏在我的祖父拜把兄弟上,别人拜把兄弟,那个地点大都选在远离村庄的三岔路口,进行焚香祭拜,可我的祖父,把那些人带到家里祭拜,从此也就一(败)拜如灰了。

家道中落,生活水平急剧下跌,这样父亲也就没有读书的机会了,到了解放时,家中也穷的叮当响,一寸土地皆无,就连身下的二分庇荫(居住地),都是租住的,每年还要交若干粮租,到了划成份时,我们家也是一个不能再贫的贫农了。

在村子里,常听我父亲的同辈又年龄差不多大的人,都喊他为“老蛮子”,那时,我听了心中老大不悦,自认为这个绰号不雅观,谁喊了我就跟谁急,岂不知,这个绰号的背后还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有一天,我问母亲,为什么有人喊我父亲叫“蛮子”,母亲说,他年轻时曾当过兵,细细推敲父亲年轻时的年龄,有可能是在军阀混战时,不知参加了什么人领导的部队,只知道那支军队在江南一带。

不知他当了多少年兵,可能是在那支军队时间呆得长了,思家、思母心切吧,父亲就从那个部队逃了出来。

当逃到长江边时,就义无反顾的下了水,就这样从南往北开始横渡长江了,当渡到一半时,父亲也筋疲力尽,看看就要葬身长江,巧的是,有艘小船从身边经过,父亲就苦苦哀求,那个船主是一个好人,不过,不准他上船,只准许他一只手搭在那个船帮上,有可能是怕超载了吧,也亏这么一搭,父亲才捡回了一条命。

母亲曾听父亲讲,那个江中过往船只很多,那些单身渡江的人,都是从南往北,可能是避战乱的吧。

渡江时不时有人喊救命,可那些小船上的人理也不理,有的单身渡江的人,用双手去扒那船帮子,那船上的人,就用划船的船桨砸那扒船人的手,那扒船人负痛手一松,被江水一冲,一骨碌就看不见了。那江中死尸,不时从那些漂渡的人身边淌过。

父亲说,那江中江猪忒多,比刚出生的小牛还大,在江里翻花弄浪,不时跃出水面,驶小船的人怕极了,那个江猪专追那小船,有的小船都被拱翻了。那些在水中漂浮的人害怕极了,深怕被拖下深水区。

父亲徙步好几个月终于回到了家,因在外边呆久了的缘故,那声音也变成了南腔北调,又因从南方回来,“蛮子”这个绰号就被人叫开了。

我的父亲兄妹四个,父亲是老大,我的大姑、二姑因家道贫穷,被早早的送给了人家做了团圆媳子,我的小叔四一年参加了抗日的队伍,解放战争时期,在东北四平的一场战役中牺牲了。

因家庭贫穷,父亲四十五岁还没有成家,听我母亲讲,父亲本打算就这么聊此一生,可两件事情改变了他的想法。

第一件事是,家中盖了两间泥坯草房,需要很多个清工活,清工活是要供饭的,那时奶奶也年老,无法办那么多人的饭。

没得办法,父亲只有请人办饭,次数多了,被找的人说了很多理由,婉然拒绝了。父亲愁得要命,这个时候也萌生了成家的打算。

第二件事是,有一回父亲和人争论一件物体,其中一个人说他,你都没有后了,还争那干啥,父亲深深的受了伤害。

就这两件事,加速了父亲要成家的步伐,于是,父亲四处托人说媒,没有多长时间,我的母亲就这样来到父亲的身边,五零年有了我姐姐,五三、五七、六零年,我们兄弟三相继来到了这个家庭。

从小父亲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你就是从外边拿回一根葱,也要盘问个来龙去脉,稍答不对,就会招来一顿臭骂,那个棍棒就会无情的落在你的身上。

他常挂在嘴边的故事是,有一个人从小偷别人家的蒜薹,到大了就去偷别人的骡马,最后导致上了断头台,临刑时,要见母亲一面,当母亲来时,又要吃母亲最后一口奶,母亲答应了他,可他妈妈的乳头一下子被咬了下来,还诉说母亲从小没有管好他,导致今天被砍头。

父亲说,为人一辈子不能贪那不义之财,要凭本领吃饭,更不能偷抢云云……那时,我听多了忒反感,现在想来,父亲的苦心,还不是为儿女好吗?

父亲要求我们,走路要行如风,做着要像一尊钟,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要挺胸昂头,不要四处张望,更不要低头走路。

因长期被父亲熏陶,我这个人从不低头走路,就连思考问题也爱仰望天空。有的人在行走的路上,常会拾到一些钱物什么的,可我一辈子连一分钱都没拾过,可能对我的走路有关吧。

父亲要求我们吃饭要猛如虎,一碗饭父亲能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可我再努力也达不到他的要求。

他还要求我们,吃饭要端着碗,不准把碗放在桌上,用一只手去拨拉那饭菜,更不准许碗中有一粒剩饭。

我也是这样要求我的孩子的,当我的孩子用一只手吃饭时,说了他一句,还顶嘴,被我狠狠地揍了一巴掌,至今还记着我呢。

父亲脾气暴躁,从他言行多多少少看出那军队雷厉风行的作风,也看出旧式军队那种动不动的打骂行为。

他把在旧式军队中学的那一套,全都用在母亲和他的儿女身上,母亲虽然没有被父亲打过,可骂就成了家常便饭,因为我们忒怕父亲,所以我们也处处小心,生怕做错了事,怕招来父亲一顿打骂。

我这一辈子,从不做不该做的事,这也是父亲教育的结果,不过那时我哪能理解,父亲的苦心,等到我有了儿女时才有体会,他那些做人的道理,对我的一生受益匪浅。

二弟十八、小弟十五岁时,父亲因得了食道癌,于一九七四年重阳节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九岁。

父亲过世两只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有人说当一个人在世上还有牵挂时,两只眼睛不会闭上的,因二弟、小弟还没有成家,也许是父亲不甘心闭眼的原因吧。

不孝儿在这里向父亲郑重回报:我们兄妹四个过得还好,姐姐和我也进入了小康生活。你有二个外孙,一个外孙女,他们都各自成家立业,姐姐也儿孙满堂,祖孙十三口。

不孝儿我儿女一双,女儿出嫁也有一对儿女。你的孙子大学毕业工作在外,还没有成家。

二弟有三儿一女,女儿读大学,大儿也成家立业,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你的重孙女,生活在当地是中等水平。

三弟有两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也成家立业,你的重孙也读了小学,他们的生活也基本上达到了小康水平。

亲爱的父亲,您可以合上双眼了,您的儿女(广)松、竹、梅、兰偕儿孙在这里向您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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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翻墙,用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