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自述》读过之后,最大的印象是,他对自己的景仰真如滔滔长江之水连绵不断。

  
在“往事堪怀”部分,范曾写道:“当我有了这样的明确的发现之后,我的艺术的进步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全社会震惊,我的画也以空前的速度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仅仅十年时间,我像从激烈的地震颤动中,大地被拥起的奇峰,直插云天。”“我自以为几根衣纹足以睥睨南宋,与梁楷伯仲。”

  
不低调,也是文人的可爱之处,既然压抑不住对自己的崇拜,那就任它喷薄而出,狂狷任性,藐视流俗,这在中国古代是很多的。但范曾自己说,他“获得了各阶层人民的喜爱”,这种刘德华一般的本事,显示出范曾与狂狷又不是一回事。

 
 范曾在书里写了不少跟他有过往还的文人,我以为其中会有和文怀沙先生,这次没有。但还是写了一句,“著名文学家文怀沙的《修乳法堂记》,我以为是一篇千古妙文。”是不是千古妙文呢?特意找出来看了看,未见得吧,如果放在“千古”里面,算得上“小升初”水平。只是里面有一句话,“羡汝范生,摩诘之俦,笃勤匪懈,当兹僧繇”。嗯嗯,这句表扬是重口味的,把范曾比作王维和张僧繇,范曾当千古妙文也可以理解。

 
 范曾出生于南通范氏家族,据本人称是范仲淹的后代,明清十二代先人里,出现了数以百计的诗人、文学家和画家。范曾书中讲了他母亲、父亲和哥哥的事情,这三个人让我肃然起敬。范曾的母亲一生当小学教师和校长,但在文革中被挂牌游街,鞭笞下跪,于1970年去世;范曾的哥哥是革命者,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1年含冤病逝;范曾的父亲一生淡泊,很爱写诗,范曾给他印了一百本诗集,老人死后,家人整理遗物,发现诗集还有九十九本放在角落包着。

范曾一家的经历非常典型,江南的书香门第家庭,很多世代诗书传家绵延不绝,记录这个家族的历史,包括它的衰落史,应该是具有文化史意义的史料。先组上曾经阔过,到如今家族人材畸零,作为家族继承人,应当有所思有所得,可惜只见摆家谱,不见人反思。再一个,范曾的父亲不知名利何物,与范曾在书中的文风大相径庭,两人倒也体现出了不同时代的影子。

 
 记得看过一个新闻,范曾号召在中国书画界来一次扫“俗”,他说:“首先得从头面人物做起,他们这些年奔走于大江南北,举行层出不穷的创作研讨会,必邀地方大款助兴,事后一个个如布袋和尚,背负着、挟持着他们心仪已久的事物打道回府。更有甚者为酒厂设计一个酒瓶,索款数千万,宛如他设计的是一架新式的波音747民航飞机或华贵的轿车,报纸上刊载着他踌躇志满的笑容,旁边则刊有那布袋似的酒瓶,这布袋显然储藏量超过了和尚的布袋。”

  为酒厂设计过酒瓶的,据我所知也就黄永玉一人吧,给酒鬼设计了一个布袋形状的瓶子。请问范曾先生,设计酒瓶子就比设计飞机轿车俗吗?设计酒瓶获取报酬是市场交换,怎么就成了布袋和尚呢?如果那叫“俗”,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奔走于权贵之下的行为,岂不是更俗么?这个暂且不论,这种号召要扫什么,并猛烈攻击别人的作风,怎么看起来有些文革遗风呢?

 
本书中范曾收录了一文,《忧思难忘说沈老》。这篇文章的来源,是学者陈徒手在《读书》上的一篇文章,《午门下的沈从文》,其中写了文革中范曾对沈从文的批斗和构陷,范曾此文即是反驳陈徒手的。有兴趣者可翻出来做一对比,沈从文本人对此亦有记载。

  
我不是艺术界中人,对范曾的画无可置喙,只有读书评书。但看他的画多了,也有一点印象,那就是太像我小时候看的连环画,线描的那种。范曾被沈从文先生招进故宫,画了几年服饰图,画画的线条功底很不错,但看他的画,都是这种连环画风格,看不出中国画的意蕴来。与他的老师蒋兆和的《流民图》相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与他攀过交情的李可染等也不在一个级别上。我这样外行人都能看透的画,“睥睨南宋”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书评人: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