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文革中逝去的多位真正清华大师从此被遗忘;而同时,文革中制造了无数清华师生人命的造反派“领袖”蒯大富高调出席校庆,并被众年轻人簇拥签名
轰轰烈烈的清华百年校庆,走在清华校园旁,都会被裹挟入那种喜庆的氛围之中。家人们也都酝酿假期来京小游,看看百年的清华园。家乡小表妹们均到了高中奋战高考的年龄,每当问起她们想考什么大学,答案很多,清华一定是其中之一,原因却很简单,更好找工作。
中国的名校价值,越来也凸显的似乎只剩下就业好、地位高这一金牌附身了,这些天见很多人批评清华,也借批评清华来批评大学精神。我问一个小表妹,这样的大学你还愿意读吗?表妹说,愿意啊,能考上清华的都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学校有奖励、市里面也有奖励。我问,那你喜欢读书吗,她说不喜欢。
当为人父母,我才越发感受到教育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不是简单一句应试教育还是素质教育,而是一个将终生伴人成熟成长的价值观。
才一岁多的女儿,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背起我的包包说,“上学去”。每每此景,我都有些迷茫,儿时的我也是很喜欢上学,因为有伙伴、有老师、还有天空。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上学的欲望越发淡了,也许是从“象牙塔”变成贬义词的那一刻开始。
(一)
清华百年最需要的是什么?大人有大人的世界,无论是批评还是颂扬,都参杂了太多的标榜。在孩子们心里,也许没那么多大道理,只是那里,有好的老师、好的同学,那么就仅仅是一个象牙塔又何妨?
我很久没逛书店了,几乎全在网上选书,前些日子看到刑军纪历时十年所写叶企孙传——《最后的大师》,网上售价却为0,只需出5元的快递费,我讶然,迫不及待地买了。
相比层出不穷的清华“大师”畅销书,这本书被称为冷僻读物,难怪宁可免费清仓,但是我几乎是含着泪读完的。包括叶企孙在内的很多好老师、学生都被清华遗忘了,既被那些供于庙堂之高的高级“牌位”遗忘,也被那些批判清华沉沦者遗忘。
畅销写手李承鹏说,清华六十年没有贡献过大师了,只剩一群上书房行走,和官场熟练工。真的没有吗?也许只是他们的名字被永远埋进了人们再无勇气面对的历史里。那些被遗忘的清华人,那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才是今天的百年清华最需要铭记与忏悔的。
(二)
上世纪某一天,太阳很好,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清华园里,任由往事驰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老人,人来人往,行路匆匆。他就是清华大学首任理学院院长、物理系主任叶企孙。我们都知道他的学生,钱学森、钱伟长、王淦昌,杨振宁、李政道、华罗庚……等等,却多不知道他。
1967年,文革开始,他被突然打为反革命特务头子,从此噩梦开始。叶企孙有两个死党,一个叫陈寅恪,一个叫吴宓。他们三人有着近乎相同的价值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正是陈寅恪在王国维清华碑文上的绝唱。
陈寅恪提出“不反对共产主义,也不赞成俄国式的共产主义”。叶企孙这些学者们都有着类似的主张:“正是从斯大林那里,希特勒学到了对全体无辜人民进行斩草除根的艺术。我们不能抱着善心去抗击希特勒对犹太人的暴行,却同时对600万苏联集中营难民保持沉默”。
(三)
1970年4月24日晚,东方红1号人造卫星发射成功,那年的五一,万人空巷,群众汇聚天安门广场庆祝,而在一个安静的黑暗角落里,传来叶企孙撕心裂肺的哭声,陆续听到好友陈寅恪等人在广逝世的消息之后,他最喜欢的学生赵九章也与他生死两别。
赵九章是中国人造卫星事业奠基人。在大跃进年代,几乎人人头脑发热,热盼中国卫星上天,赵九章却保持冷静建议说,发射人造卫星条件尚未成熟,建议从探空火箭搞起。文化大革命初来时,赵九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与他所搞得卫星事业有任何关系,直到绳索在身,高帽压头,无休止的游街、批斗。
赵九章由于常年伏案,腰疾严重,实在达不到造反派让其弯腰90度的要求,造反派就用脚踢、烟头烫、逼其就范。年近60的老人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接受批斗,直到没有了人形。
赵九章的好友姚桐斌,另一航天事业奠基者更被造反派活活打死。像扔麻袋一样,姚桐斌已被打残的身体被扔在家门口,邻居没有一个人敢冒险将他送到附近医院,最终因为头部失血过多停止呼吸。
姚桐斌死后,赵九章彻底失去了对“事业”的幻想,平静地服下安眠药而去。
“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秋风萧瑟”这是赵九章最爱的句子。
赵九章死后,已饱受肉体精神双重折磨得叶企孙,健康每况愈下,前列腺肥大,小便失禁,两腿肿胀如小桶,脚肿得穿不上鞋袜……当时钱临照先生来访,他拿出《宋书》,找出南朝史学家范晔的《狱中与诸甥侄书》给他看:“吾狂衅覆灭,岂复可言,汝等皆当以罪人弃之。然平生行己任怀,尤应可寻。至于能不,意中所接,汝等或不悉知。”
叶企孙拒绝任何治疗,直到去世。去世前一直昏迷的叶企孙,偶尔醒来仍口中喃喃:回清华……但其逝世,有关部门仍规定,所有报刊不予刊登,即便今天关于其身平介绍,也仅有简单的几个字:男,汉族,物理学家,教育家,上海人。
(四)
陈寅恪生前,嘱其女流球一定要考回清华大学;杨武之(数学系主任)先生弥留之际说,他好像又回到了清华园西院十一号;陈岱孙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这里是清华;吴宓以清华园“藤影荷声”吟诵终老,几多梦回清华园……这些熟悉名字几乎都成了文革的受害者。
杨绛为文革往事写下<干校六纪>,钱钟书先生为其所作序中写,文革应该有三种羞耻:受迫害者感到的羞耻;打手感到的羞耻;无动于衷的旁观者所感到的羞耻。我们如今早已忘记了后两者的羞耻。
但记得或不记得,历史都在那里。
清华百年,历史上的一幕幕再次若隐若现,羞耻已忘,那些再难以被追回的梦里,百年也成为国家盛衰的又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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