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汁、卤煮、沙尘暴,都是北京所独有的。沙尘暴在别处可能也有,但是不会上新闻,因为别处没有首都。而且北京的沙尘暴和别处不一样,总是在大家实在 是没有什么话题的时候,突然出来拯救社交。总有些年份大家会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保持着尴尬的沉默。于是大家就在心里暗暗期盼沙尘暴,就像南方人闷 热极了就盼望台风一样。于是有天沙尘暴终于来了,每个人心满意足地开始哀叹环境问题,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活跃而亲昵。是的,北京之大,几个区的年度蓝天都不 一样,南城在洼地里,蓝天时间要少很多。下雪也是一个样子,大雪经常只能到北四环,再向前进一步就会被卫戍部队的官兵用火箭击退。但是沙尘暴不同,沙尘暴 是北京最公平的东西,连死亡都不可能与之比拟。它平等地吹在每家的窗子上,落在每个路上行人的头发里,它是北京人唯一可以分享的经验,唯一可以等同体验的 经历。如果没有沙尘暴,北京城和北京城里的人早就四分五裂了。而现在当北风吹起,人们扭头望向黄濛濛的北方,北京城上空就交汇着各地方言的感叹:我操!我 日!我干!我丢!人们彼此听不懂,但是知道是一个意思,也就认同了对方和自己分享同一城市这个事实。

北京的沙尘暴源自内蒙,肇因于一个古老的约定:满人入关时曾经得到蒙古八旗的襄助,终于得到了天下。可是,满人的皇帝又很担心蒙古人因为和汉人互市 的缘故,会和汉人走得太近。那个年代里什么誓言,什么条约都不可信,只有相互做过生意,人们才会根据生意的情况决定是否相信对方。在大清,人们想证明一个 人诚实可信,赌咒发誓说:“我们拜过八字。”没有人会相信。可要是说“我们有银钱往来,做过生意。”那么大家会相信这是真正的交情,是真正值得信赖的朋 友。正因为这样的世风,满人的皇帝隔绝了蒙古和汉地的联系。又怕蒙古王公们太过寂寞,就鼓励他们放弃萨满教,专注于喇嘛教。天下已定,四海清平,应该考虑 一下那些关于前生今世的事情。于是兴建雍和宫,请西藏的教宗把满人的皇帝称为文殊师利菩萨的化身,是人间转轮王,彼此法权平等。为了安抚蒙古人,又特别要 求喇嘛们向蒙古地方传授不共秘法,包括改变天气的神秘咒术。满人的皇帝暗想,蒙古人天性淳朴,很适合修行无上瑜伽部,可以用精深的咒术保护大清。必要的时 候,可以用漫天沙尘暴或者门板大的冰雹攻击叛军。上意既定,就在草原深处用普巴撅界定了法界,修筑了坛城,又做下盛大的火供,埋入宝瓶,奉献蔓达,共修诛 歼法。年深月久,战乱频繁,秘密的法界最终失传,而且没有按照规定的仪轨加以撤销。所以,草原的风偶然吹开法界上的尘埃,召唤风暴的秘法就会再次作用,沙 尘暴席卷南下,一直到满人帝陵,为龙气所兴,彻底变成席卷北京城的暴风。民国政府为此专门兴建大型工程,希望断绝龙脉。但是一直到满人最后一个皇帝以花匠 的身份逝世,这古老的约定还是依然有效,即便订约者早已白骨成灰,草原和京都换过多次主人。

央视是一定会报道北京沙尘暴的新闻的。原因是它位于京都西北,也正因为这样它迫不及待地宗想搬到东边的CBD去。央视当年选在西北角并非是心血来 潮,而是基于修塔的考虑。沙尘暴频繁侵袭北京,人们不能指望日本人在河套地区种上防风林,那样的时间太长,代价太大。利用水库摧毁帝陵风水的尝试失败之 后,人们转而求助于古老的定风塔。暴风无形无质,唯有尖锐高耸的定风塔能够刺破风体,诱发闪电,消弭咒术的能量。所以,就有了电视转播塔。只有很少的人知 道,转播塔的顶端有一棵顶风珠,可以吸收风暴的能量,并通过塔身传回地面。在真正的大风天里,整座央视大楼都会因此充满电力,墙壁都会显示出熔融的状态, 而且发出光来。很多员工这时候都不再使用充电器,而是直接把手机插进墙体。根据工会的统计,职工手机充好电的平均时间是15分27秒。更少的人才会知道, 梅地亚中心其实没有一根进线,终年所需的电力全部来自转播塔。虽然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电费,但是职工长期处于高能量的环境之内,对于精神会有很大的影响。 抑郁症像流感一样四下蔓延,职工只能生出女儿来。只有经常外出采访的记者或者拍片的导演可以免于这样的命运,没有等到行政命令许可,各个节目组早已经分散 进了京城各处的摄影棚,坚决避免到台里坐班,并且骄傲地频繁举办儿子的满月酒会。

大风天对于普通人意义同样重大。北京有各种表演学院,教授们深知演员面部宽窄远远比演技高低重要。这是因为在16:9的宽屏电视和银幕还没有大规模 普及的今天,以及摄像机不可避免的横向变形作用,唯有窄脸的女演员才能在镜头先完美展示出女性之美。在招考的时候,考官会要求女考生站在十步之外,自己眯 着眼睛竖起食、中、无名三指,如果女考生的面部居然超出了三根指头的边缘,那么无论她的才华多么横溢,也只能以落选告终。很容易想到,这种粗略的方式会批 量地产生腐败。一位已经退休的电影学院考官因为罹患痛风和风湿性关节炎,造成手指粗大。单是凭借这一点,他靠贿赂在北京买了十套别墅。为了遴选演员的过程 更加透明和公平,面试的日子不再固定,也没有了考官。学校等到沙尘暴袭来的日子,通知女孩子们前来面试。面试的方法也非常简单:要求她们一排站在风里,因 为脸盘大而被风吹走的女孩子自动落选。一时之间,京城里那种有很多个口袋的休闲裤被抢购一空,连带铁砂和铅球的价格也直线上扬。然而,沙尘暴是那么地强 烈,虽然用了加重的方法,但是还是有很多大脸盘的女孩子被吹走。于是北京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对胖子宽容的城市,许多大胖子的身边总能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 子。每年春天到了的时候,北京人就会走出家门放风筝,用这样忧伤的方式缅怀那些被风吹走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女孩子,他们管那样的女孩子叫“凯特”,管放风筝 的人叫“凯子”。

出租汽车司机也很喜欢沙尘暴天。一方面人们更愿意打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更加省油。尤其是有人打车从北边去南城的时候,出租汽车司机高高兴兴关好车 门,然后打开后箱盖子,车子就在大风中以八十迈的速度一路向南,连一毫升汽油都不用。如果是东西向行车,他们会打开背风一面的窗子,利用气压差和伯努力方 程的原理,把侧向来风的压力转变为前进的动力,让车子一样呼啸着穿过环线。有的出租汽车司机在退休之后,就南下深圳和珠海,参加当地的帆船俱乐部,充当海 员。虽然他们谁都不会游泳,甚至会严重晕船,但是他们非常善于使用风力,甚至可以在逆风天里让帆船以15海里的速度前进。有些人去了沿海的小城,从事走 私。他们驾驶的帆船可以轻松超越安装了4个雅马哈马达的摩托艇。海关缉私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即便用机枪扫射,帆船的帆上不过是多了几个眼,速度却一点都 不受影响。一路上,还要忍受这些前首都出租汽车司机用高音喇叭不断羞辱,公海上响彻流利的京片子。世界帆船联合会主席曾经目睹过这一幕,惊讶于他们为什么 不直接参加世界帆船竞标赛?一位前出租汽车司机潇洒地弹掉手中的中南海点八烟头,用手拄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给我记住了,中华民族的美德是谦 虚,你个老丫挺的。”

关于北京沙尘暴的最大秘密其实一直在所有人眼底,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北京城下有各种防空洞,还在加修各种地铁。是的,在二十年内,整座北京城 就可能完全迁入地下,不再受沙尘暴的任何影响。谁都明白这一工程造价惊人,所以北京现在的房价会那么贵,而且怎么样都降不下来。唯有卖掉一座城市,才能兴 建第二座城市,沙漠里牵骆驼的老人在一千多年前就曾经那么说过。

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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