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虎庙 | 评论(1) | 标签:王文忠, 死亡, 流民, 公房

流民又死了一个,算起来这是流民群里死亡的第四个。公房成立四年死四个,唉!

流民就真的那么经不起折腾?流民的命就真的薄如纸?

这次死的是老王头,大名王文忠。因为流民公房里住着两个王姓男人,为了有区分,年纪大的这个就叫了“老王头”。

现在看来,老王头人生的后一段就只在流民公房过了,而这段时间前后共四年。老王头对我说:“我们很感激你们啦,很感激那些没见过面的网友帮助了我们。”大概许多的网友不会知道,你们曾经捐给流民的钱,一直在默默地支撑着这些身世可怜的人儿,直到其中一些人无法继续享有这种福利,他们死了。告别了这个在他们眼底认为是幸运的幸福四年。

其实老王头做人很糟糕。老王头喝酒,且凶,每天总要来那么一杯,还是看我们的面子减的量。这个不说,你喝酒的钱是用网民捐的救命钱就很不该。这个我们忍了,看着他那没酒喝时的惨样儿。老王头还赌博,有一毛两毛的也要尽数去做赌资。说他好几回,基本没用。那年他从前门东的垃圾箱里捡回个浴霸。那个月他住的公房电费一下涨到三百,引起我们警惕,突然闯屋,这才露馅儿。你说气人不气……

就不说这些个啦,人都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嘴巴也积点德吧。我曾经说过,流民的事情是政府的事情,责任该当。政府说啦:“盖了救助站,是他们不去。”我就想问:他们敢去吗?要像报纸上你们说的那么好,我们还费事干吗?流民们又为什么要像老鼠躲猫一样躲你们呢?你们“怕失职”,怕被舆论监督就算我想理解你们的难处吧,可你也别拿流民来垫背嘛!不是么?

第一个死在流民公房的人是个东北小伙儿,叫宋岭。后来被小红门急救站收了,第二天死在急救站里(见《广场流民宋岭之死》)http://24hour.blogbus.com/logs/2008/10/d25.html。第二个是张志清,北京知青。张志清死在奥运前后,死前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到广州躲躲。所谓“躲躲”是因为北京在奥运前加强了安保措施,为了那场最大最大的政治,流民成了眼中钉。后来广州有志士北风联系我,主动要接张志清去广州暂避http://24hour.blogbus.com/logs/24321696.html。之后张志清没有去成广州,却死在了北京前门下的老火车站过街地道里(见《冬天里死去:最后的老张》)http://24hour.blogbus.com/logs/30805958.html。现在我有时候也想想他,他暴毙街头的地方恰是四十年前他作为红卫兵被毛主席接见过的地方呀,够悲催!一讲起这个就像是写剧本。第三个死亡的是安庆顺,一个最终说不清是山东人,还是朝鲜族,抑或是内蒙古人的人,死前有人在大会堂门前见过他一面。那时候安庆顺的脸肿的像冬瓜,四肢着地在广场爬行(见《流民安庆顺之死》)http://24hour.blogbus.com/logs/54720629.html……

老王头是因为21年前长途贩运蔬菜进京,因了春夏之交那场风波,菜被耽搁在北京永定门货站无人卸货,最终导致全部腐烂。为躲债,老王头从此潜藏北京,与街头十万拾荒大军为伍,维系着最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前年为流民录制个人影像档案,老王头留下了一段视频,在镜头前他讲述了自己从村干部到学大寨,到改革开放后投身个体经济,再到因那个日子而破产,最终流落北京街头的全部过程。但那段视频被网监删了。现在我把那段视频的内容用一篇文字部分描述在下。文章写于今年四月,却不想现在我要拿来它代做老王头的祭文,之间时隔不过半年,我们已是阴阳两隔了呀,老王头!

老王头;实名:王文忠;男;河北省涞水人氏。生前曾任村干部,大队长,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里,曾带领广大贫下中农战天斗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投入个体商品经济领域。生前做到很大,不定发财,后筹款八万长途贩运菜蔬,只因一夜间,政治风云起自广场,遂致破产,还债无力,隐藏人间。2011年始,病卧榻半年不起,不防,再次跌倒不起,毙于北京大兴西旧宫流民公房。共产党员王文忠至死未见家人。有亲友协同入殓尸于河北涞水县故里,村外田野。

路人老虎庙特撰文以祭,于京城流离失所中。

附:旧文《天问》(2011年4月11日/原文链接)

王文忠是卖菜的,在北京卖菜。那一年,他逮了个春天的小尾巴去到南方贩菜……说到贩菜得交代个背景:现在的蔬菜大棚已经人尽皆知,而王文忠卖菜的那年(1989)还没这个技术。因此“南菜北运”就成了行当,而且是卖菜人里的霸王行当。干这个的人一要有魄力,二要有头脑,三还要有财力,其次再加上运气。而这后一个恰恰不被人重视,这就好比再好的生意人也多少得有赌徒的心态一样道理。前三个条件是气质和物质的组合,后一个“运气”呢,则更似乎神的旨意,是人都想赌一把,希冀有神的眷顾……

王文忠是河北涞水县一农民,来北京城里卖菜也算是步上改革开放,勤劳致富的道儿。那年王文忠刚四十出头,和所有的壮年买菜人一样最终都走上了由南方长途贩运蔬菜到京的王道。

王文忠自己的钱不多,也就一万来元,那是他卖菜两年的积蓄,加上七借八借而来的七万元,王文忠带着八万多元去了南方。这钱大抵要分做这样几份花:买菜钱、往返路费钱、一路还要吃住,再就是租赁车皮,车箱里还要装冰,光是冰块就接近一吨,都得花钱……

半个月后,王文忠载着一夜暴富的农民之梦回到北京。

北京城的情景和他走的那天可不一样。叫王文忠生气的是,那些往常靠卸车挣钱的人一个也不见,王文忠就骂:放着钱不挣?真邪了门儿了!王文忠又去找货运车站值班调度,值班调度也不见……后来得知北京城里出了大事,接下来王文忠就感觉到了不妙,再往后几天,王文忠也去了城里,那时候他已经无暇看守那菜,时逢春夏之交,见天儿地热起,眼见着车厢里的菜开始泛酸、淌水儿。王文忠急的一天去市区打探好几次,最终王文忠认定这事是一半天儿完不了了……

后来王文忠就失踪了,同伴儿们谁也说不清楚他的去向。

再后来,北京城里曾经有个卖菜的王文忠这事儿就渐渐地被人忘掉了……

天安门广场的流民避寒公房开办于2007年冬,有善人道:再也不能让流民冻饿致死了!

如今第四个年头过去了。

“老王头”是08年春天进驻公房的流民,时年六十五。后来在我对流民的家访中得知:我们称呼的老王头就是当年因长途贩菜而破产的王文忠。自从贩菜遇难,王文忠一夜变成身无分文,尚欠他人七万元的穷棒子,为了躲避债主的追讨,他从此沿街讨食,靠在天安门广场卖国旗,捡瓶子为生,二十二年来始终没再回过家乡。为了和流民总统王玉海区别,我们称呼他“老王头儿”。

2011年4月,我接到老王电话:老王头病得不轻,这回怕是很难躲过。我说:少说晦气话,有病治病,救人要紧。老王就把电话交给公房房东:让他给你说。

自从前几位公房房东被警告“为了片儿区安全”不得租房给流民后,流民公房几易其房,好不容易安顿在了现在的地界儿,我因此害上了“房东恐惧症”,但凡流民来电,立刻想到“是不是房东又要赶我们走?”还好,这次房东没说房子的事,和着老王只说老王头的病:咱们只是租房,要是人在里头病倒了,再来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房东说的没错。我则只想着遇这事儿该咋办?

流民公房不是没有死过人。2008年死了老北京知青张志清,是一天被人发现暴死前门京奉老火车站前的过街地道口。死因不详,甚至尸体被收尸队收走半月后,我才得知此事……还有一位东北的小伙子,因为年轻,并不属公房呵护对象,但因和公房流民同院,形同流民一家。也因此在小伙子病重期间得到了流民集体的照顾。事后老王告诉我:小伙子天天尿血,看着吓人。我们合计要是一人出二三百凑凑顶用,那我们就办了这事儿。可是看那架势没有几十万是拿不下的。实在无奈,我们就把他背到东营房高速公交车站的过街天桥上悄悄放下,然后躲在远处观望,意思是希望有好心的人过来过问,最好是能给送到急救站去……东北小伙子运气不错,第三天死在了小红门急救站,是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和车站的工作人员给送去的。[详见《广场流民宋岭之死》]

这辈子我见过的熟悉的人死了的多了,在十万大山的襄渝铁道工地上,在地下2两千米长的隧道里,在炼钢炉旁、轧钢机前的滚轴上……却没有哪次如今天这般见流民死儿多了许多自责。老王说的没错:在公房里死了人我们都有责……

年前刚刚为流民集体检查过身体。此刻在我案头所见的那些个心电图测纸和病理表上仅仅只有老王头一人记录着长期哮喘之类的字样儿。我不懂医学,只对老王说要保证老王头儿的用药。在老王前日给我的电话里恰恰说到了药,老王头儿并未按规定用药,而是在额定之上每次多服四片……老王给来电时听口气有点恐惧“人躺在床上,眼闭着,直喘,两天不进米水,说话也小得听不见……”房东则毫不客气“是你们安排的,就该负责到底。万一出了人命,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我放下电话,思前想后,有两点。1、给救助站打电话,尽管流民们对那里多有恐惧;2、送过去钱,也只是安慰安慰;3、上网发帖,向网民征集救助办法;4、通过网友打探是否有相关的NGO组织,即使无能为力也至少可以提点建议。

我给流民公房所在地的大兴区救助管理站打过去电话。

问:南小街发现流浪人员是否可以由你们大兴区救助站管理?

答:凡属大兴管辖范围我们都负责救助

问:这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以前是网友们自发救助给他租了间房子,但现在遇着他病了,我们网友一是没有经验,不知该怎样处置,二是没有稳定的资金来源,怕他病重加剧,所以希望求助你们救助站。

答:有病吗?

问:是有病,剧烈地哮喘,过去就有,现在加剧了。

答:那得治好病再送我们这里。

问:你们不负责看病吗?

答:我们的职能也只是临时性救助,然后就得安置出去,比如返乡。

问:可是他就是因为已经没家,才流落街头。如果治不好病,他就进不了你们那里。可是他没钱治病,那怎么办呢?有没有其它比如急救站之类的去处您给介绍介绍吧。

答:其它的我不知道……

老王说你别打了,指望救助站不如自己等死。不过我倒是想起上月《环球时报》刊登的一片文章里谈到:政府给每个受助流浪人员准备有3000元钱。不过也不能武断认为救助站的答复不妥,国务院令的《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中就只提到过“对在站内突发急病的,及时送医院救治”,而对站外得病的只字未有。

我又电话打到传知行研究所的负责人郭玉闪那里。

问:我知道你接触这方面情况多些,所以想问问目前北京有没有相关的民间NGO组织可以帮助这事?

郭:据我所知,国家的救助站就该是唯一应该负责的了。

问:对救助站已经不抱希望,我记得曾经活跃一时的民间NGO组织,他们有没有相关项目接近于流民救助的?

郭:(无言)

问:我知道很难了,现在NGO多是命运多舛……

答:是啊……还是找找救助站吧……

9日当天,流民救助队员S女士给老王头送来八百元钱。目前老王头在附近的医院里开始接受治疗。我想起了最后一招,那就是写文章上网,向网友们征求办法。这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在我们这个国家,但凡公民遭遇不幸,有多少社会公共资源可以接受公民求助或者公民可以获得救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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