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平 | 评论(0) | 标签:所见所闻

对信力建先生的博学多才,勤奋著述,和许多朋友一样,一直都只有尊重和佩服。所以我在《庄严承诺?野蛮生长!》里,诚心叹服和承认“在部落里向来影响最大的,(当数)信力建先生和他的“信孚要闻”栏目”。所以见他新发布了《谁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一文,自然要抛开恼人之杂务,以求一读为快。

信先生此文开宗明义,谈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失落和归属问题:

“要看唐代的中国,就去日本。那里有唐代的建筑和歌舞,甚至日本天皇登基也是按照唐代礼仪。要看明代的中国,就去韩国。那里保存了明代的礼乐制度,据说曲阜孔庙曾派专人赴韩国学习中国早已失传的“文庙祭礼乐”。要看民国时的中国,就去台湾。那里保存着传统的“仁义礼智信”和“温良恭俭让”。在大陆却无法看到真正的传统文化,大陆的文化,只是一个“四不象”。

“对于西方文明,中国大陆只是吸收了浅层次的、表面的物质文明,而不是精神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大陆早已革了它的命,“弃之如敝屣”。这造就了一个结果:今天中国虽然在“硬件”上已经开始“超英赶美”,各种超级工程震惊外邦,而在精神上却日益走向病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是人们的普遍感受。文革对中国传统的打击的确是毁灭性的。很多人都清楚的记得,文革时期儿女告发父母,学生告发老师,朋友告发朋友,邻居告发邻居,夫妻相互告发的悲惨情景。

“60多年来,台湾与大陆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截然不同。1949年,两岸分治。国学在大陆成了“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变成需要破除的对象,继承了孔孟之道的人,也都变成应该被扫荡的“牛鬼蛇神”。台湾则刚好相反。国民党一败退到台湾,就开始清除日本殖民主义的影响,致力于全面恢复中国传统文化。当大陆进行“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蒋介石却在台湾发起了“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并亲自担任总会长,全力推动文化复兴。延续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的使命,历史地落在了台湾。”

对此事实陈述,已是公认的了,我想多数坚持睁开眼睛的朋友,当无异议。其实就此观点,我在《待从头,收拾旧山河(上)》里也有类似看法。在其中第四节“两双眼睛”里谈到:

“……既然“旁观者清”,我们就先来看看今日《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上,金宰贤先生的《一个韩国人眼中的“文化大革命”》,看看韩国人金先生是怎样来审视这场当代浩劫的:

“在我看来,“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的显著影响就是传统文化的破坏。由于我在大学读中国语言文学系专业,来中国之前,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抱有很大的期待。不过来了以后,我才发现实际的中国与在书上学的截然不同。中国真的是这样吗?我越了解中国越觉得它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以前,我以1949年为界: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它就与以前的中国划清了界限。但后来知道界线不是1949年,而应是“文化大革命”。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大搞“批林批孔”的运动,“祭孔”被视为封建迷信而被禁止。当时许多曲阜三孔(孔庙、孔府、孔林)的文物古迹都被红卫兵破坏了。眼下参观孔庙的很多韩国游客,看到很多雕刻和石碑被毁的伤痕时,都不禁伤感。文化遗迹毁坏成这样,其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难以保存。据说,曲阜的孔庙恢复祭孔大典前,专程派人前往韩国录制了整个祭孔的过程。他们特别注重的是“文庙祭礼乐”,因为中国早已失去了完整的文庙祭礼乐。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旦失去了,以后就很难恢复其完整的原型。好在被儒家熏陶的韩国至今依旧保存了这个传统。据中国媒体报道,祭孔祀典礼仪自传到朝鲜半岛后,尽管随着历代王朝的变迁,在音乐和舞蹈以及规模、等级等领域进行了调整,其礼仪的基本程序却一直沿袭中国周代雅乐的规范。”

“在感叹传统中最宝贵的精神内核,一个接一个永久性的失落之后;在感叹中国近三十年畸形发展,所导致的种种怪现状与恶果之后,金宰贤先生善意的提醒中国人:

“我觉得如果外国人,甚至中国人,要了解真正的中国,他必须先要了解“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的影响。“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的最大影响无疑就是与过去、与传统的断裂。我认为,“文革”不仅仅是失去的10年,更是断裂的10年。中国人常说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但其保存的只不过是以紫禁城、长城为代表的物质文明,并没保存好精神文明的精髓……很显然,这样的结果并不理想。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破坏了人性和基本的道德:儿女告发父母、学生告发老师、邻居告发邻居、朋友告发朋友,突然间最熟悉的人成为自己的敌人,以最极端的方式将“道德”连根拔起。”

“如果说来自儒家文化的千年播及地韩国的金宰贤,始终只是外来者,对文革的认识尚还流于表面观察,还未触及到制度和意识形态层面的话,那么我们最后再来看看本土的乡土文学大家,亲身经历过那一切的贾平凹先生,又是如何看待那段历史的?最近,他刚出版了新作《古炉》,因为还未拜读,自然不好说什么。好在总还是有“早起的鸟儿”提前试味。既是如此,且让我借花献佛,引用任瑜先生专门为此书写的书评:《贾平凹笔下的中国病人》中的一段话:

“为什么会这样争斗不休?因为病。这些病,既有由贫乏穷困导致的落后、卑微、粗陋,也有人性中本就存在的残忍、自私、暴戾。人们身上潜伏着各种各样的病,每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使强用恨、惊惊恐恐、争吵不休。“文革”将权威打到,将人伦颠覆,突然之间释放出了人们身上的魔鬼,于是潜伏的病都爆发了,已发的病也更加恶化,人人都变得疯狂,互相之间无情地揭发、恶毒地攻击,最终发展到残暴地大打出手,争斗终于没有了规则、失去了控制。

“文革”就是古炉村人共同的病,就像人们身上的“疥疮”,迅速地互相传染,几乎无人幸免。人人都是传染者,又是被传染者;人人都有罪,又好像谁也没有责任,人人又皆是受害者。这种吊诡的情形最具隐喻色彩的例子就是丢钥匙事件,一家丢了钥匙,家家都丢钥匙,原来每家丢钥匙后都去偷别家的钥匙,结果是每家都丢了钥匙,每家也都偷了钥匙。在“革命”斗争中,每个人都伤害了别人,每个人也都受到了伤害。那么,这个难以找到罪魁祸首的怪圈是怎么形成的呢?也许就像作者说的那样:“各人在水里扑腾,却会使水波动,而波动大了,浪头就起,如同过浮桥,谁也并不故意要摆,可人人都在惊慌地走,桥就摆起来,摆得厉害了肯定要翻覆。”似乎没有哪一个是该千刀万剐的责任人,但悲剧就这么神使鬼差地发生了,这是古炉村人的“文革”的命运,也是中国人的“文革”的命运。”

“——问题在于:这仅仅是文革时代的古炉村人的命运吗?这仅仅是文革时代的中国人的命运吗?”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最后所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实在值得朋友们的深思。很显然,这不是一段一去再不复返的历史,而是一场依然延续,正在发生的,于传统文化生死攸关的浩劫。既然剥极而复,丕极泰来,乃是势所必至,理之当然,那么我们当然要以一个中国人和现代知识分子的身份,为传统文化的垂死命运,来做一番竭力拯救,起死回生的努力。这既是个体生命案憩,精神家园重建的必然要求,也是我们身为中国人所义不容辞的当然责任。所以信力建先生写这篇《谁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来做一番追问和回溯的工夫,为在大陆被折腾多年,眼看着奄奄一息的传统文化来鼓与呼,我们理应表示最热情的赞同和最大的支持。

只不过,我们在为传统文化呐喊的同时,却要注意避免一个“过犹不及”的问题。即因为过于急切的希望“为故国文化招魂”,希望她能尽快尽量的为今日中国社会的“溃而待崩”,末世乱象提供治病良方,而主观上将传统文化描绘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宁馨儿”,一朵出尘埃而不染纤毫的洁净莲花,一种垂之万世而不朽的文化体系。对于古今中西文化的论争,既然已经持续了百多年,那么想必我们今天都能认同一个基本的前提:正因为传统文化中有不适合现代中国的消极或负面成分,以至成为民主转型的牢固羁绊,所以才要对之取小心别择的认真态度。而不是轻易的为政治需要所引导,所利用,被政治权力所牵制,结果走向两个极端:或者全盘肯定,或者一味歌颂。显然,这两种对待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和学术态度,都是不可取的。事实上它们也各自为百年以来的中国历史,带来了各种困扰,甚至由此而走上了歧路。尤其是前一种全盘否定的态度,如我们上面所述,参考今日中国现实,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更是无以复加。

一味否定固然后患无穷,一味肯定同样于事无补。可惜的是,恰恰在信先生《谁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余下的论述中,在对台湾继承传统文化,学术思想(新儒家,儒释道之和谐共存),教育传道(国学教育),社会与家庭伦理(民风民俗之淳朴自然)的热情赞赏中,却隐隐然透露出这种“偏颇”来。下面,就尝试联系信先生文章中的观点,和自己对台湾的历史现实,政治文化诸多方面的浅显观察,就此“偏颇”,来做具体的,进一步的讨论。

随着大选的日益临近,蓝绿双方阵营,加上宋楚瑜先生的横空出世,是为台湾版的“三国演义”。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了“冻蒜”,其中合纵连横,勾心斗角,宛如一场精彩的,实时直播,真人出演的好戏。更由于现代媒体的发达,由于民众对政治选举的热情不减,于众目睽睽之下,许多曲折阴暗,再也无所遁形。这既是拜民主制度之赐,也同台湾多年来形成的独树一帜的选举文化密切相关。这就使得各种政治话题,边缘操作花样翻新;花边新闻,曝料揭弊,个人隐私,幕后奥步自然层出不穷。仅就我印象中的新闻话题来说,就有苏嘉全的祖坟占地,使用岗哨,风水命格之争;有政府对老年农民的补贴之争;有国民党对亲民党的历史恩怨,复杂怨愤;有马在近期不断发布又不断修正的“统一议题”的持续发酵;有各阵营议员的彼此杯葛呛声,各位电台和电视台的名嘴们的八卦预言,望天打卦……

而近日在岛内比较引起关注的,便是马英九先生以本届政府首脑的名义,公开提倡读经,并要求加大中小学教科书和教学中古文的比例。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政治圈内部的争权夺利,而牵涉到作为“百年大计”的公共教育领域,也就是说,几乎同所有岛内民众都有或深或浅,或直接或间接的切身利益关系。联想到台湾近期开展的文化书院,汉学书房,这里面当然有宣示国民党,国民政府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正统,和大陆的孔子学院别苗头的意思。背后隐含强调维护和强调“中华民国正朔”之意——这个敏感时期的这番教育政策调整,不能不让我们产生政治人物有意干涉教育,以为自己牟利的怀疑。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马本人和马所代表的政党,政府这种利用手中掌握的公权力,试图将政治操作或政治影响强行推进到下一代,蔓延到国民教育中去的这种行为,却得到了很多观察家的批评。

抛开那些政治选举斗争中的是是非非,抛开政治操作是否应与公共教育事务划清界限的讨论,即便我们单就传统文化和现代国民教育的关系来看,马政府这种提倡读经和加强传统伦理地位的做法,本身就已经值得警惕和担忧。因为平心而论,中国传统文化可谓泥沙俱下,有精髓也有糟粕,从来不是尽善尽美的。况且其中的很多糟粕,至今未得到有效清理,依然以“仁义道德”等冠冕堂皇的名义大行其道,本质上却和现代民主社会和普世价值观格格不入。因此而对台湾的民主化进程,产生许多不好的影响。如集体主义的根深蒂固,如只问立场,不问是非,如对政治人物的偶像崇拜,如派系观念严重,依南北,城乡地域进行的蓝绿政治划分明确,导致层出不穷的族群分裂,对立攻击,甚至不择手段,缺少真正的,现代民主制度,公民社会所提倡的和解和宽容精神等等。

即如信先生文章提到的“台湾的家庭关系很传统。台湾的媳妇是小媳妇,伺候孩子、洗衣做饭是分内的职责,要是婆婆不高兴、一瞪眼,媳妇还要赔不是;老人是台湾家庭里的爷,儿女如果不孝就是大逆不道。”可以说,这种延续千年以上的家庭传统,非但不足以证明其值得肯定和发扬,它本身就是一种传统家族伦理下,身份等级森严的落后表现。在晚辈对长辈,年轻一代对老一代的不问是非,绝对服从或是顺从背后,其实体现的是对个体人格和自由价值的不尊重,是背离了现代价值观的,是应该移风易俗,逐渐改变过来的。只要我们想想自己或身边人各种无穷无尽的家庭矛盾,代际矛盾,甚至我们只要看看那些铺天盖地的韩剧中,一轮轮不断重复,又不断翻新的家庭闹剧和悲剧,就能对此有更深切的体认。

其次,信先生说“台湾淳朴的民风和良好的道德风尚,应该归功于其传统教育。”这个价值判断,同样恕我不能赞同。可以说,真正导致今日台湾政通人和,人心向善的,来自民主制度的奠定,而民主制度之所以能成为现实,又主要是在现代观念的影响和自由主义的旗帜下,靠着前仆后继的民主斗士和社会运动所推动的。正是这些先行者,先觉者,使得权力之野兽被禁锢。而传统文化只在其中起到了侧面的,次要的辅助推动作用。反过来说,也正是由于民主制度的奠定,才为传统儒释道等多元文化的自由发展,提供了最适合的社会土壤,才使得传统文化中的精髓,得以老树新枝,焕发出新的,现代性的,创造性的光芒来。

也就是说:先有现代化的民主与市场制度,然后才有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换,这个前后的历史和理论逻辑非常之关键,非常之重要。同时更对我们大陆今日的制度转型,路径选择,有非常大的启示意义。所以最好不要因为大陆传统文化的失落,因为对台湾一派安宁景象的追慕,就将这两者的前后,主次关系给轻易的颠倒过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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