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学界务须“无中心”和“祛导向”
——对李醒民教授“学术中心论”的质疑
进入专题: 学术中心论 ● 李涛
【核心提示】 传统意义上对学界的定义即是以学术为业的学人群体,这个群体本身是以制造学术而被身份认同和社会合法化的,因此学界的学术中心论本身是个伪命题。
李醒民教授《学界要以学术为中心和导向》(《社会科学报》2011年4月21日)一文中以“学术评价被期刊分级制度主导,制约了学术创新”为引子,通过论述“学术与行政、学术与学科、学术与政治、学术与教授、学术与期刊、学术与经济、学术与评价激励、学术与课题”等八个方面,进而得出“学界不是以学术为中心和主导了,而是以权力为中心和主导”了,因此“学界要以学术权威取代权力权威,建立以学术为中心和导向的学术体制”。无疑,李醒民教授对当前国内学界弊端与学术规范建设的思考具有合理性,但是这种表层的合理性却正是陷入了一种“超真实”的、更为隐蔽的权力奴役,这是一种典型的现代主义的线性思维逻辑。
“学界”需重新定义
传统意义上对学界的定义即是以学术为业的学人群体,这个群体本身是以制造学术而被身份认同和社会合法化的,因此学界的学术中心论本身是个伪命题。讨论学界之疾,必须首先明确学界本身是一个凝固的概念,但是学界之中的学人却是流动的,学界作为一个被定义为以学术制造为存在理据的群体,其前设逻辑自然隐含了学术本位,而学界中的学人却是流动性的,学人本身可以脱离学界而进入社会其他任何领域之中,当学人一旦脱离学术本身而选择进入政治、社会等其他任何权力之域,我们自然就不能苛刻其仍旧以学术为中心和导向,而李醒民教授所批判的恰恰是这批已脱离了学界而依然身披学人外衣的“伪学界”,并希望这个“伪学界”能够以学术为中心与导向,这自然是荒谬的。
学界不可成为隐形的“话语衙门”
学界究竟应该以什么为中心与导向呢?笔者认为,当前中国学术如果非要以“中心”或“导向”的本质主义话语命题来诠释问题的话,那么首先应该以“无中心”和“祛导向”为中心和导向。这就不得不回答笔者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学界在现代社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这个群体的公共性如何凸显出来?学术中心论中的学术如何定义?思想、技术与学术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区隔状态之中?学术所隐含的学术体书写方式和言说格式是否扼杀了学界诸多创新流的生成?政治权力真的可以从学界退位?而由学术权威所填补的政治权力退位后的学界空间真的具有新的合法性?
当代开放社会中,学界早已不是由单纯的书斋学者所组成的,它内在包纳了传统知识分子、战略知识分子、公共知识分子等,这个群体的话语有启蒙式的、个体式的、建言式的,其自身的存在姿态有御用型的、独立型的、资本型的等,这个已被彻底分化的古老而又现代的社会群体的统一性似乎只能以宽泛“学术”的名义来进行定义,这个群体的总体特征正逐步从真正的独立型走向依附或半依附型。政府智库、大学、传媒、研究所、企业给这种依附或半依附式的有机型学界的生成提供了生存空间,因此,当代学界的公共性与真理性只能通过交叉回应与互动对话来渐趋完成。
学术逐渐被宽泛化,同时又被狭隘化。宽泛化是指话语主题与学科交叉,从身体到宇宙、从私人到公共、从真实到虚拟、从粒子到法政、从手工到符码,这些都成为了共同的学术之声。狭隘化是指话语格式与学科结构,从论文体到课堂、从学科壁垒到话语的单线性、从逻辑中心主义到文本独断、从公共讨论到政治意识形态,这些都被刻板化而成为学术的正统形态。由此学术逐渐开始排斥思想,更排斥技术,学术逐渐开始过分强调本质而无视现象,学术的合法载体被潜规则为书写而不是言说(重科研轻教学),学术的真正形式被定义为理论而不是体悟,学术的生产格式被固定化为绝对的论文体格式并加上绝对化的引注而不再是随笔、杂文、评论、诗歌、片段或者对话等其他多元化的思想流体,这些无疑在繁荣学术的同时,事实上扼杀了学术新的生命增长点和创造力,而这些都是以所谓的中心或者导向的硬制度或者软规则来完成的。可见从学术本身来讲,李醒民教授所谓的学界“学术”中心论事实上会将学界客观化为一个缺乏灵性的、难以面对社会当世困惑的封闭性“话语衙门”。
“无中心”和“祛导向”是学术研究的唯一中心和导向
从政治权力与学界的关系来讲,单纯强调只有政治权力的退出本身也是一个非常荒谬的逻辑,企图以学术权威来填补这个空缺的想法更是欠妥。
原因有三:一是在这个处于“人对物高度依赖阶段”的开放社会中,政治与资本的双向支撑共同构筑了当代稳定的社会结构,现在单纯强调政治权力的离场,而主观一相情愿地选择学术权威的填补,且不论其合理与否,从可能性上来讲,也是困难的。政治退场的地方多半不是学术的回归,更不是学术权威的自然填补,而是资本权力无形无界无约束的全面渗透。
二是资本渗透后的注定逻辑是学界的高度资本化与利益集团化,背后的控制力量就是任何一个具有资本效应的、需要社会话语代言人的、有组织的资本集团,原子状的人民大众在组织化和精密化的资本集团面前将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底层话语代言人,政治权力可能代表的公共自然法则之正义实施将对此毫无办法。
三是学术权威的填补本身是对学术自然生长的窒息与扼杀,上文分析过当代学界已经高度分化的特征与形态,分析过学术被宽泛化与被狭隘化二元并存状态,我们发现这些无一不是被所谓的学术权威以所谓的中心或者导向的硬制度或者软规则来定型的,任何年轻学人要进入到学术这个话语体系中,都注定事先要对自我的原创精神与个性思维作学界规定性的阉割,以表明自己与学界既定规则与范例模式的同质性,这就是学术权威的“功绩”,它注定将学术切割为“老人话语”,将学界演变为金字塔式的高度等级化的历时性机会结构型,将学人催生成新的学术话语专制“皇帝”与“权臣”。这本身与学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价值理性不符,更与真正的学术原创多为年轻时代所为的学术自然生产规律不符。
由此可见,李醒民教授的学术药方开错了。任何企图对学界本身价值归宿的指引都只可能被导向新的权力钳制,无论这个权力叫做政治权力还是学术权力、资本权力还是话语权力,真正的学界在做学术的时候,注定务须“无中心”和“祛导向”,如果非要一种中心和导向的话,那么也一定是以“无中心”和“祛导向”为中心和导向的。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农村教育研究所)
来源:2012年4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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