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组织是一种有效的润滑剂,避免了政府和民众直接对话而可能出现的对抗与冲突,按照科塞的“社会安全阀”理论,社会组织无疑是一个有效的“社会安全阀”,将人们的不同需求有组织地集合,反映给政府,也使得质疑、对话更加平和,最大程度地避免了极端行为的出现。
从北京大雨看民众自治的前景
文/刘晓川(中国人民大学)
昨天,我的家乡北京经历了61年来最大的暴雨。很不巧,我去参加同学聚会,弄得妈妈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结果今天被她唠叨了整整一天:“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该住学校……”
这一天,我也一直盯着人人、微博的言论,有公知的,也有普通网民的。和很多热点事件一样,这次网络上也形成了针锋相对的“论战”之势——抛开大家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问题不说,我只想从“民众自治”的角度谈谈我从这场大雨中得到的体会。
分析问题的这个角度,我是从这两方面想到的——很多民众自发开上私家车,组成车队参与救援;这两天正在写有关“官民共治”“政社合作”的课题,恰好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可有如下的分析角度:
一、今后“民众自治”的发展方向如何?
我们看到,新京报等主流媒体在其官方微博上发表相关提示,提示那些去机场救援的私家车主应该注意哪些问题。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到的启示是——即使是民众自发的救援行动,也需要有组织地指挥、调度,即使这个组织是临时的、因为某一个紧急任务而建立的。这再次印证了这样一个定律——“纵然组织存在这样多的问题,但我们每个人都无法离开组织的束缚。组织是人类在当前有限理性条件下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因此,今后“民众自治”的发展方向很明确——通过推动基层(草根)社会组织的发展推动“民众自治”。比如,何不以这次的大雨救助为契机,成立一个“救助协会”性质的组织呢?
而结成组织的最直接目的只有一个——促进救助和相关事宜的专业化、提高救助的效率。设想一下,假设昨天的救助行动缺乏有效的组织,单个的私家车主缺乏足够的信息,而根据自己的“想当然”参与救助,情况会是如何呢?——估计是更多的私家车被困途中、造成了更大的救援压力。
我在写课题的时候曾说:社会组织是一种有效的润滑剂,避免了政府和民众直接对话而可能出现的对抗与冲突,按照科塞的“社会安全阀”理论,社会组织无疑是一个有效的“社会安全阀”,将人们的不同需求有组织地集合,反映给政府,也使得质疑、对话更加平和,最大程度得避免了极端行为的出现。回顾近年来我国各地出现的“热点事件”,很多极端的维权方式都是因为缺少有组织得表达需求,以至于出现单枪匹马、自我维权的现象,甚而造出“新闻事件”发泄自己的不满、引起公众和更高层级政府的注意。比如,开胸验肺、唐福珍自焚、杨佳袭警等事件。
因此,既满足了民众的参与需求,又避免了“过于碎片化”而导致的“无政府主义”现象,大力发展社会组织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解决之道。
二、如何看待“民众自治”同“政府管理”的关系?
我们首先需要明确这样一个理念:二者绝非相互替代的关系,而是“相互补充”“各得其所”的关系。
作为三个最基本的治理主体:政府、市场、社会组织,我曾经做过总结——建国初到改革前,我们过于强调政府的作用,忽视了市场、社会的作用;而改革初期到本世纪初,我们又过于强调市场的作用;十六大以来,政府逐渐意识到了“提供公共服务”是自己的基本职责,那么,展望今后的社会管理,我们的方向在哪呢?很简单——从一元模式(政府或市场)、二元治理模式(政府+市场)到三元治理模式(政府+市场+社会)。这意味着,这三个主体应在互动、对话中达到一种“平衡”,而非彼此质疑、不信任、甚至试图互相取代。
以昨天的暴雨为例,决不能因为民众自发组织其救援队,政府就可以袖手旁观。而在昨晚,政府发布预警信息、组织武警和消防人员抢险,这就是政府职责的体现。联想到美国2005年的“卡特里娜飓风”,发生后,由于三种机制发生作用的时间先后、强度各有不同,导致此次飓风的救助使得布什政府的信任度在一年之内急剧下降。当时有这样一个现象——无家可归、等待救助的全是当地中下层人员,这显然是“市场”机制主要发生了作用。而小布什政府想进行救援,按照他在《抉择时刻》里的表述,他想派救援部队到路易斯安那州,但被路易斯安那州州长无情地拒绝——州长认为小布什的做法侵犯了路易斯安那州的自治权。当然,这涉及到美国联邦制如何完善的问题,本文不过多讨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政府”力量在此次台风的救助中无论从时间还是从力度上都有所不足。
那么我国政府在自然灾害中的救援有哪些需要完善的呢?笔者认为,专业化是最直接的答案。比如,假定排水设施承载力维持现状的前提下,莲花桥每次一下大暴雨就成海,那就应该采取封路措施,不让行人、车辆通过,如果提早封路的话,估计就不会出现车主被困水中窒息而亡的惨剧了。
因此,我们如果承认了“共治”的模型,就知道应该如何看待社会组织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比如,“郭美美事件”之后,慈善组织该如何发展呢?
有的人提出这样的解决之道——既然慈善组织存在这么多漏洞,以后救灾款直接由民政部门管理、划拨,就能避免此类问题。这种方法还是没有脱离过去的“一元模式”“二元治理模式”的束缚。笔者认为,真正的解决之道是——通过促进社会组织的竞争提高其透明度和业务水平。
比如,假定有几十上百家慈善组织可供我作为捐款的对象,那么这些组织就会自觉提高自己的管理水平,以招致更多的信任、吸收更多的捐款、最大程度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而如果除了红十字会没别的地方可以捐款的话,红十字会自然没有动力改善自己的管理水平。
此外,政府对社会组织的责任也少不了“监管”二字——像台湾的“公法人”组织,就要定期向立法会、审计署等组织汇报、接受其质询。
其实,无论是毛寿龙老师推崇的“多中心治理”模式,还是张康之老师自己构建的“权治、法治、德治”的平衡,其本质都在于——社会各治理主体相互制约、彼此平衡,通过力量的平衡推动治理的长治久安。
三、如何看待在民众自治中的“利他主义”
这里的“利他主义”,如果换一个表述,应该叫“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也即“同床异梦”(相异于政府管理的“同床同梦”、市场机制的“异床异梦”——来自于张璋老师在“公共行政学说史”课上的比喻)。这种“利他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利己主义”。
如果按照康德的理论,利他主义有两种——纯粹的利他主义、以利己主义为目的的利他主义(我不是学哲学的,加之康德的理论很博大精深,我只能通俗地予以转述)。纯粹的利他主义,就类似于“做好事不留名”“白求恩”等;而以利己主义为目的的利他主义,则是这样一种情境——为何很多外国人这么爱让别人“搭顺风车”?他们的逻辑是——这次我帮助了别人,下回我的车抛锚了肯定也会有别人帮助我。也好像我们坐公交车劝别人给老人让座时常说的那句话“谁都有老的时候”。这两种利他主义有何不同呢?最根本就在于,对人的假定不同,也即社会形态不同所产生的人的动机不同。纯粹的利他主义,比较适合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即每个人的道德水平极高;而现代社会的基本假定则是——人是理性的、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由此产生了现代经济学、代议制民主等制度。两种利他主义,如果从比例上看,必然是以利己主义为目的的占主要、虽然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有“纯粹性”的成分——就好像斯密的“两大著作”《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同等重要一样。像“感动中国”人物、“全国道德模范”他们的纯粹性就比我们多很多,但不能说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就一点没有纯粹性。但小悦悦事件暴露的问题则是——利己主义的“趋利避害性”战胜了以利己主义为目的的利他主义和纯粹性的利他主义。
因此,我真希望能以昨天大雨的“救援队”为契机,在我们的社会上形成一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互帮互助的良好风气——就好像,A同学帮B同学辅导英语、B同学帮A同学辅导数学一样……
但要形成这样一个社会,显然离不开下一个问题——如何建构中国社会的“信任机制”。
四、如何重建当前中国社会的“信任机制”
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最近“微信”频频爆出的“摇一摇骗局”,一直就很热的“职业乞讨团伙”,还有我们很多人设身处地感受到的——做调研越来越难,很多人在填问卷、接受访谈的时候总是不诚实、不说实话……
而上个月初的中美公共管理论坛上,蓝志勇老师的20分钟主题发言也是“如何重建中国社会的信任机制”。
在我看来,当前中国社会的信任机制有着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未摆脱传统社会信任机制的一些特点,即“差序格局”。要是再细分的话,先后关系依次是血缘、地缘、业缘……血缘关系,很多温州企业都是家族企业、而在这些企业家看来“家族企业是最符合当前环境的公司运营模式”;地缘关系,我们那么热衷于参加“老乡会”的活动就是体现;业缘关系,从高层到基层都有体现——高层有团派、太子党、石油帮,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常根据所学专业、文理分科确定与人的亲疏程度。
二是陌生人社会不可避免了到来了,中国社会有一些“陌生人社会”的“信任关系”,而这种关系通常是不稳固的——比如,昨晚下大雨,微博上那么多人关心住在地下室的人们,开自己的私家车去机场接送陌生人,甚至为陌生人提供暂时落脚的地方,这些都是中国陌生人社会存在“信任关系”的一面;但与此同时,很多地方老年人摔倒没人去扶、现代住宅邻里之间的“老死不相往来”又体现了中国社会“低信任关系”的一面。我下午也在思考——为什么下大雨的时候,那么多人免费为陌生人提供救助,而日常生活中甚至熟人之间还经常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种矛盾的现象因何产生呢?
经过徐南南同学的提示,“利益”二字的分量很重,或者说是“纯粹性”和“利益”二字孰轻孰重的问题——老人摔倒,我不想当彭宇、让自己的利益受损失,所以我不去搀扶;下大雨接送陌生人,除了一些油钱,我不会产生什么利益损失,“助人为乐”也是我应该为社会尽的一份责任,因此“纯粹性”战胜了“利益”的盘算,感人的画面产生了;我们俩关系再好,但涨工资、晋升的机会只有一个,非此即彼,面对生存的压力,我不得不展现“人性”中丑恶的一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这样的算计——人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动物、一个矛盾的统一体,而政府的责任就在于——促进社会中“善”的水平的提高,“共同的善”也是“公正”的真谛。但回顾上海“钓鱼执法”、“彭宇案”等争议声音大的案件判决,每出一次“新闻事件”,陌生人社会的“信任程度”就降低一点,这实在需要我们深刻反思。
而激发人类潜在的“恶”,也是众多学者所批判的科层制的弊端。比如,帕金森定律中的一个重要结论——上级政府不会安排一个下级,而会安排2个以上的下级,并鼓励他们相互竞争,以保证自身权力的稳固,下级也会采取类似的做法……所以,科层制所产生的“机构臃肿”“防卫型的官僚人格”也就不足为怪了——“文革”中鼓励全民“互相揭发”也是这个道理。
因此,大力发展社会组织也是当前提升中国社会信任关系的一个重要途径——人们只有有效地组织起来,才能够更好地彼此了解、彼此合作、以致彼此信任。
五、我如何看待网上的“论战”
网上很多人对政府在排水设施建设、救助速度等方面产生了质疑,另一些人又在反击——你们怎么偏偏只看到不好的一面而忽略好的一面、感人的一面?
这不禁让我想起这样一件事——去年8月份,毛寿龙老师邀请了普京的前经济顾问来人大讲座。这个顾问一上来就说——同样半杯水,本国人只看到“还差半杯”,而外国人通常看到“已经盛满半杯了”,比如,俄罗斯和中国都有着极其庞大的国有石油公司,我看俄罗斯的石油公司问题多得不得了、但我看中石油中石化却觉得俄罗斯真得好好学学这两家公司,估计中国人的看法是相反吧……的确,中石油中石化在国内已经被经济学家和公众批判得体无完肤了。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虽然是个贬义句子,但却是我们每个人内在缺陷的真实写照——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心理。比如,为人父母的,明明自己孩子已经很优秀了,但还天天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明明自己的成长环境已经很优越了,但还天天抱怨“我不如XXX过得好”;明明自己的政府已经很高效透明了,却偏偏觉得别的国家的政府更值得学习(比如,在很多内地人看来,马英九正面形象大于负面形象,但在台湾本地,马英九却天天被人在FACEBOOK主页上质疑,甚至一位台湾教授去年来人大做讲座的时候还说了他一堆缺点……);再比如,我今年去西班牙,和格拉纳达那个导游聊了很长时间,他跟我说“西班牙政府机构臃肿,西班牙社会已经被政客绑架,各自治区其实就是政客们为了自己利益设想出来的一种制度,但是各自治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差别;相反,中国这些年发展得倒不错……”;包括我前面的分析,不也是好坏并存吗——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都值得我们关注啊。
说到这,我忽然想到我导师3年前上课时跟我们说的一句肺腑之言,那个学期她给我们上“公共部门人力资源管理”课程,有一次课讲“绩效管理”,她最后说:“咱们这么大力度地引入绩效管理,从企业到政府,就是一个目的——通过绩效考评发现问题、进而改进问题。老师跟你们说一句肺腑之言,以后你们无论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老师、领导说你说得越多,其实是越信任你、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如果领导觉得你朽木不可雕也了,直接把你打入冷宫、对你不闻不问,那样好吗?”
是啊,这么多人批判政府,不就为了政府明天能变得更好吗!比起那些天天为政府唱赞歌,转而“用脚投票”移民别的国家的人,哪种对社会的进步更加有用呢?因此,我们的政府真得放开胸怀、放低身段、虚心听取民众的批评意见、改进自身工作……
但另一方面,我们在探讨问题时也要秉承这样一个基本理念——对事不对人,你可以不同意一个人的观点、但你不能通过人身攻 击的方法来佐证你的反驳意见。在探讨问题时,我们应当从基本事实出发,本着理性、客观的原则深入思考,不能浅尝辄止、被假象所迷惑。
对“民众自治”,我们喜欢用这两种方式予以反驳:一是党的“全能主义”背景下,是不可能自治的;二是当前中国民众的素质不适合自治。这两种看法各有其合理性,尤其是第二种——分析人人、微博上“论战”的内容我们就可以看到,当前民众的确需要更加理性地参与公共事务。但是,正如蔡定剑在《民主是一种现代生活》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只有民众开始并尝试自治了,他们的素质才能切实得到提高。并且,近年来民政部、广东省的许多做法已经在提示我们——将来的趋势必将是逐步放权的,虽然这种趋势可能会有些缓慢。所以,正如中国人民大学已故的原副校长谢韬所说“中国的民主是‘等’和‘促’的结合”——我们一方面要对中国的前途满怀信心,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从点滴小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中国民主的“社会资本”。
扩展阅读:罗伯特.达尔《多头政体》《民主及其批评者》《多元民主的困境》,张静《法团主义:及其与多元主义的主要分歧》
注:原文地址:http://blog.renren.com/blog/233495177/862367244
(采编:董一儒;责编: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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