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南方周末特约撰稿人

 

 

2011年)12月25日,是苏联解体20年,而在此前一天,反对派们将在莫斯科的萨哈洛夫大街举行联合示威,据说比12月10日还要大,而示威存在的本身,可能就是这个国家转型以来的最大后果。

1991年12月25日19时32分,红旗在克里姆林宫降下,这是苏联的旗帜最后一次在这里飘扬。成千上万的人在红场,或者通过电视目睹了这一刻。

2011年12月,随着俄罗斯杜马选举落幕,人群再一次在街头大规模聚集。他们要么高喊着“普京,走人!”要么喊着“普京,挺住!”最紧张的时候,大批军警让人依稀想起20年前。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需要面对政变的国家干部,更不必用坦克炮轰议会大厦。

无论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谁都知道俄罗斯不会回头,他们只不过是希望生活得更好。

2011年12月18日,俄罗斯莫斯科,数万民众举着普京和梅德韦杰夫讽刺像进行抗议游行。这是苏联解体以来规模最大、影响范围最广的反政府运动。80岁的戈尔巴乔夫依然忙碌。除了因为4月的脊椎手术和术后必要的恢复时间,他的日程被各种社会活动挤满。11月,戈尔巴乔夫基金会筹办了名为“苏联1989-1991,着眼于未来的历史经验和教训”的国际研讨会。但基金会的日程上至今没有给2011年12月25日留下项目。

这些天进入基金会的网页,会看到网页上用大号字写的,“1991年3月17日,为了保留苏维埃联盟而举行的全苏联公民投票,76.4%的民众支持保留苏联。”苏联时代的最后一次全民公决成为这位苏联末代总统的心迹证明。

戈尔巴乔夫妻子赖莎已经听不到莫斯科街头的喧嚣。她于1999年去世,安葬在新圣女公墓。公墓紧挨新圣女修道院,与克里姆林宫遥遥相望。

同样听不到这喧嚣的还有叶利钦、盖达尔、切尔诺梅尔金。在今天的俄罗斯,不乏有人要他们为今天一切的“糟糕”负责。叶利钦,戈尔巴乔夫的老对手,俄罗斯第一任总统,被认为摧毁了苏联。但奇怪的是,对他的评价常让俄罗斯的左派右派陷入价值混乱。盖达尔总理任内以推动休克疗法著称,他“卖掉了国企”。切尔诺梅尔金则是盖达尔继任者。如今,他们继续搭档葬在这个墓园。

叶利钦的墓距离赖莎的墓地三十米左右,一面俄罗斯国旗状的雕塑覆盖其上。盖达尔和切尔诺梅尔金的墓和叶利钦相距也不远。只不过,切尔诺梅尔金2010年刚过世,墓碑尚未安放,暂时是一个简易的木十字架。

曾被赋予转型重任的俄罗斯最高领导人,现在只剩下了叶利钦最后选定的普京。而且,他没法像自己的两位前任那样彻底撒手不管。

对于普京来说,苏联解体20周年的前夕,不仅仅有杜马选举后的大规模街头抗议、骚乱这样的坏消息,也有历经18年艰苦谈判,俄罗斯终于能够成为世界贸易组织的正式成员这样的好消息。俄罗斯正越来越被世界接纳。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年3月4日举行的总统大选。12月17日,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宣布将再接再厉。次日,造势大会在马涅什广场拉开,乌拉声中,红旗猎猎。

而更早的一周前,支持普京的集会也在马涅什广场举行,他们的口号是“普京,我信任你”。有趣的是,亲克里姆林宫组织的集会的主席台背靠克里姆林宫,而俄共的主席台则面向克里姆林宫。

不过,俄罗斯的民众顾不上研究这些形式,他们现在会不由自主想起20年前,他们最关心的是,这些人究竟能给大家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腐败

“统一俄罗斯是小偷和骗子。”在俄共的集会上,有人高呼着。这已是最近示威的流行语。统一俄罗斯和腐败之间被这口号划上了等号。

“腐败现在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问题。”莫斯科大学教育系副主任马什金娜副教授这样说。列瓦达中心的一项民调显示,53%的俄罗斯人承认,曾通过贿赂解决问题。

不过,这并未给执政党带来困扰,反腐在执政党那里同样响亮。5月,“统一俄罗斯”的一个青年组织在莫斯科举办反腐集会,几位模特穿着超大号的老鼠装,晃着大肚子一摇一摆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组织者们还给参与集会的青年们发放白色的围裙,象征要把国家打扫干净。

腐败总是和转型如影随形。如果转型中,权力的监督体系不健全,而官僚主义又没能清除干净,那么腐败的滋生就成为必然。近十多年来,反腐几乎已经成为俄罗斯各党派的众口一词,可见腐败的严重。

高调反腐始自叶利钦。他在1997年4月宣布,他第二个任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反腐败,并宣布所有的官员在一个月内都必须向税务局申报自己的财产状况。而到了普京当总统时,国家再也不容许腐败分子逍遥法外了。

但这个任务,普京还没完成。2007年在回答《时代》周刊的提问时,他坦陈:“这个问题我们解决的不成功,也未能控制住局势。”梅德韦杰夫当总统时,他更进一步,推动反腐败法,让官员公布财产等,有一批官员因此丢了乌纱帽。

但是俄罗斯人不满意。

政治学家阿列克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公布财产。只是公布可见的一部分……你去任何一个城市看看,再小的城市,城市周边好地段的漂亮别墅,都是官员住的。就他们那点工资,怎么买的起这么贵的房子?”反对派领导人涅姆佐夫引用“清廉国际”指数——2000年俄罗斯的排行是82位,而到了2009年是146位,向记者直斥,普京任内,腐败恶化。

杜马选举已经清晰地释放出了人民的不满。虽然统一俄罗斯党利用执政所掌握的资源补仓,但是统一俄罗斯获得选票的下滑超过十个百分点。

但阿列克谢的朋友仍然投了统一俄罗斯一票,“虽然他认为统一俄罗斯,正如反对派所宣传的那样,是小偷和骗子的政党。但是其他党派以及他们的领导人也好不了多少。他们上台都一样。与其养肥了一拨,之后再养肥另一拨,还不如继续养原来的那一拨。”

保障人的安全感

俄共的集会,老年人总是特别多。除了情感因素,苏联曾经给予他们生活的安全感,恐怕这最重要的因素,正是当前俄罗斯所给不了的。

“我们需要更多的安全感。这也是这个社会的任务之一。更好的社会保障体系,以及政府的官员们更好地为社会服务。”马什金娜副教授说。

“比如完全的免费医疗,良好的服务。”政治学者阿列克谢视其味当然。因为在苏联,这些都是免费的。

今天的俄罗斯其实保留了医疗免费的渠道,尤其是在急救领域,比如如果因为急病打了急救电话,从救护车上门,到随车医生初步诊断,到最后医院治疗都是免费的,甚至还包括免费的三餐。虽然这三餐的口味未必好。

但一位医生向南方周末记者指出症结,理论上的免费,其实是国家和公司共同购买保险负担的。有钱的公司购买的保险比较多,所以对应的医疗服务也比较好。免费的治疗有时候需要用到新引进的药,或者是新的机械设备,医院没有,总会让病患自己购买。

提起医疗,伊万诺夫就牢骚满腹。“国家对这个领域投入的财政越来越少。服务质量也比较差。还要自己买药,需要一些治疗的时候还要排队……”伊万诺夫很怀念苏联时期的疗养体系,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工人都有机会度假或免费疗养。

除了医疗保障外,退休保障也是一个问题。退休金多少暂不说,眼见得政府部门的退休金总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增长,就足够让人生气了。

马什金娜副教授认为,在苏联时代,退休者们知道退休金是足够养活自己的。

正是这些基本的医疗以及退休保障,构成了人们对于自己未来的预期。这是怀念苏联的最基本动机。

“或许富裕了,但是社会没发展。”

告别革命

选举前,所有的集会都在努力和“颜色革命”划清界线。久加诺夫在讲话中“着重强调,这不是黄色革命”。(黄色革命特指2004年发生在乌克兰的抗议事件。)“我们不是阿拉伯,我们不需要武力,我们不会打仗。”这是12月10日,波罗特诺沃广场反政府示威中,一位组织者在台上呼吁。当外界纷纷以阿拉伯之春指代这是俄罗斯之冬的时候,12月10日大示威的组织者,就这样和阿拉伯的事情划清界限。

而一些支持普京的青年团员表示,如果革命发生,他们会上街保护政府。“我们并不希望这里发生革命。”“我们不需要革命。”马什金娜副教授说,“革命会破坏很多。我们希望生活的好,我们不希望战争。”二十年前,那个历史关键时刻,两度让俄罗斯滑进了战争的边缘,让俄罗斯人深深庆幸。

一次是“八一九”事件,保守派发动的紧急状态委员会动员军队,进驻莫斯科。叶利钦以俄罗斯总统名义接管军队,避免了军队分裂。

另一次是,1993年10月,俄罗斯苏维埃和叶利钦为代表的总统力量火并。但幸好总统掌握着军队。武力的不对称,使战斗迅速结束。如今在总理府白宫的背后,还有那次事件死亡者的纪念碑。

还是普京?

“普京、梅德韦杰夫,普京、梅德韦杰夫,普京、梅德韦杰夫。越来越老、越来越老……”2011年12月18日,红场边共产党举行的集会上,一幅图画试图向路人说明,为人所诟病的连任可能恢复苏联历史上的老人政治。

二十多年前,苏联总统制度确立的时候,总统任期四年,只可以连选连任一次,但是普京用出人意料的曲线连任规避了这一规则。

但不管反对派如何不喜欢普京,所有人都知道没可能发生革命。这一方面是因为,42%的支持率虽然是普京个人的最低点,但仍然领先其他政治精英。必须承认,在总理任上的四年中,普京没有取得重大的成就,淡化了人民对普京的印象。作为总理,他一方面要表现出对总统的尊重,另一方面还得继续尝试,实践自己的承诺,给大家一位有个性的总统候选人。梅德韦杰夫作为总统的名声在解除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的职位和视察南千岛群岛期间达到了顶点,而普京本人则顶多是秀一秀肌肉。在缺少对民众不断的新刺激的情况下,普京声望的下降在所难免。

但即使这样,大多数的观察家,还是预计普京在2012年3月会赢得总统的选举。问题只是在于第一轮当选还是第二轮当选。

马什金娜认为,很多领导人可以提出很多漂亮的口号,但不能以自己的行为做榜样。目前大多数政治人物没有关心社会的理想。

对于未来,有人灰心。“俄罗斯行政体系改革那么多次了,每一轮改革,都要减少公务员,但是越减越多。比苏联时期比率高多了”。所以这次杜马投票率创了新低,没投票的人会告诉你,自己影响不了国家,什么也改变不了。

也有学者对未来有所期许,俄罗斯社会科学院院士潘科娃教授对我说,她支持修宪延长总统任期,因为完成国家一些战略任务需要更长的时间。

这到底是怎样的道路?普京十年前说:“苏维埃政权没有使国家繁荣、社会昌盛、人民自由,用意识形态的方式搞经济,导致我国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无论承认这一点多痛苦,但我们将近70年都在一条死胡同里发展,这条道路偏离了人类文明的康庄大道。”他的一段话为人所熟知:“给我二十年,我给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现在他正在一点点地使用这二十年,但留给他的时间够吗?

12月25日,是苏联解体20年,而在此前一天,反对派们将在莫斯科的萨哈洛夫大街举行联合示威,据说比12月10日还要大,而示威存在的本身,可能就是这个国家转型以来的最大后果。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墙外新闻实时更新 欢迎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