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人不是跟我们同一个时代的人!”
这是一个去朝鲜旅游回来的中国朋友对朝鲜的综合评价。他到朝鲜时,朝方把所有中国游客的手机都收集起来。他的护照也由导游保管。“这样在朝鲜的时间里,我是没有身份的人,也没法跟外界联系。”他这样生动地把自己在朝鲜的“遭遇”跟我这个韩国人分享了。
在平壤,他向金日成雕像鞠了一个躬,朝鲜导游立刻纠正他要鞠三个才对。但,他还是只做一次罢了。“无论金日成在朝鲜有多么伟大,我们都应该有自由决定是否要鞠躬、鞠多少个躬。朝鲜人的思维方式跟我们中国上世纪60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期很相似。”
他的旅游团回到中朝边境时,因为朝鲜与中国火车轨道的宽度不一样,他乘坐的列车为了换车轮临时停车,对面就是中国的丹东,“当时我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感动,那就是‘自由真好!’” 他说。
虽然当时我非常想说一句话,但最终还是按耐住了这种冲动,只是点头倾听,配合他讲完了这个故事。我没说出来是因为跟他还不是很熟,如果说出来,可能显得不太礼貌。
其实我们老外都很有心眼儿。中国人问我们:“你喜欢中国吗?”我们都会立刻回答:“喜欢。”因为我们知道其实这就是中国人想听的答案。不过,我们跟其他老外在一起时,我们就会说出对中国的真正想法。
那么,当时我到底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回去了呢?
可能我在这儿跟大家分享这些话也是“政治不正确”,甚至会伤害有些中国读者的感受,但这是老外当中的“公开的秘密”,不让中国人知道,才不对。
老外们私下里经常会把中国和朝鲜放在一起比较。比如,那个中国朋友感慨的“朝鲜人不是跟我们同一个时代的人”,其实也是老外对中国的感觉;那个中国朋友说的“朝鲜人的思维方式很像中国文革时代”,老外对中国人的看法也差不多。但我们老外一般不会跟中国人分享,因为我们不想伤害中国人的感情。
不过,中国人也很聪明。有一次跟中国学者开会时,一位中国学者问西方学者:“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只是一个大朝鲜”?这让当场的西方学者很尴尬、不知所措。中国学者接着说:“你们不用回答了,这我都已经知道了。但是我希望你们知道目前的中国和朝鲜是很不一样的。”
我非常佩服这位中国学者的坦率,因为一般学者之间见面的场合,大家都还是很客气,不会这样直言不讳、一针见血。
外国人习惯性地把中国和朝鲜放在一起比较的确很不合适,因为目前的中国和朝鲜确实有天壤之别,尤其是在经济方面。中国已经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不过,对于形成外国人这种印象的原因值得商榷。
首先这里有冷战时期的遗产,包含着朝鲜战争时中朝成为“血盟”关系的历史记忆。而且朝鲜的社会制度与中国相似,均由共产党一党专政。第三,中国进行了经济改革,但政治体制改革行动迟缓。现在一些外国学者把中国看成 “soft-authoritarianism” 软-威权主义)国家,意思是经济方面有自由,政治方面没有。
不过,以上的原因都是学术讨论性质的论述,而不是真正的原因。笔者跟他们聊天时发现,其实这些外国人不太了解朝鲜,对他们来说,朝鲜更多是一个象征符号,是没有言论自由的、缺乏人权的、专政政治体制的象征符号。而外国人在中国发现这些方面“类似”的情况时,他们就会说:“这好像是跟朝鲜一样。”更像是一种比喻。不过,这种比喻在外国人之间非常有效。
有几个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这种符号化地类比。
第一件事发生在大学的课堂上。北京的一所大学,有专门开给外国留学生上国际关系的课程。一位中国老师问学生对中国政治体制的看法,但一般活跃的外国学生们都保持沉默。中国老师强调“畅所欲言”来鼓舞他们,不过外国学生们还是犹豫。其中一个外国学生用一支笔来默默地指着教室里的监视器,他这样暗示他为什么不发言的原因。其他的外国学生都懂得。尴尬的中国老师强调说:“监视器是为了学生安全!”下课时,两个西方学生在走廊聊天,“这好像在朝鲜上课一样。”另外学生幽默德反驳,“不,我们课堂上有两个监视器,朝鲜那样贫穷的国家,没有钱在教室里安装监视器。”
第二个例子来自外国记者的感觉。与一位驻京外国记者吃饭时,他的手机声音效果不好,有信号干扰。他说,“好像我手机今天又被监听,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不是来朝鲜工作吧。”
第三件则是对中国社交网络的“评价”。一位外国朋友在中国的微博上转发了一条新闻,结果几分钟之后被删掉。“我没有骂人,那条也不是人身攻击的内容,”他愤怒地说。“这种事情只能在朝鲜在发生。”
我知道这三位外国人都未去过朝鲜,但他们把一切负面的东西自然地转移到朝鲜国家印象上面。这就是问题所在,外国人习惯性地把中国和朝鲜放在一起比较。
我今天披露了一个外国人的秘密。如果这样的想法都不告诉中国人,即使为了礼貌,也不是要成为真诚朋友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正好笔者听了去朝鲜旅游回来的中国朋友的故事,终于下决心跟中国读者实话实说。
我个人认为,朝鲜真的不能与21世纪的中国同日而语,不过有些外国人并没有充分感觉到这一点。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世界都认为中国终于成为“我们之一”,大批外国留学生和公司来到中国发展。不过,真正的互相理解和融入还需要经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同时,这种外国人的“冷幽默”也表达了外部世界对中国崛起的潜在的担忧。简而言之,他们希望崛起的中国会成为“我们之一”,而不是另外一个“大朝鲜。” 其实,美国政策界经常激烈地讨论如何采取对华政策:是交往(engage),还是遏制(contain)。要解除外国人的这种担忧,一方面需要外国人自己更多地了解真实、客观的中国,另一方面中国也可以有所作为,帮助缓解他们的担忧。
韩国媒体人、评论人 李成贤 为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