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思想 | 戴建业：“虚实之间”——闲话芮成钢

　　 芮成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的霸气和傲气。

　　 但凡有霸气和傲气的人，大多坚信自己有高人一筹的实力——不管是自以为很了不起，还是真的很了不起。

　　 芮成钢也许二者兼而有之，他那本杂文书名《虚实之间》正好可用来形容他的实力。男人的实力不外乎权力与财力或才气与帅气。芮成钢的权力与财力在当今中国不值一提，他的实力显然体现在才气和帅气上。

　　 早已在社会上扬眉吐气激昂青云的当代女性，消费男色已经成了她们一种高雅的时髦。正如倾国倾城的美女极其稀缺一样，真正的美男子也“物以稀为贵”，他们是时尚女性趋之若鹜的奢侈品，因而，帅气男人容易赢得女粉丝的追捧和倾倒。芮成钢的俊朗帅气一目了然，有个女芮粉在网上说：“只要浓眉大眼的芮成钢一出现，立马就觉得今天阳光灿烂。”倾慕“京城四美”的男人很多，估计暗恋“京城四少”的女同胞也不少。不过，“京城四少”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即使追逐他们的人也不一定佩服他们。芮成钢这个无爹可拼的屌丝能玩转京城，是他在帅气之外还有才气。

　　 他的才气让他的帅气看上去更有“内涵”，他的帅气又让他的才气更加光彩夺目。

　　 一个人的长相就摆在那儿，芮成钢的帅气无须多说；每次照镜子对“帅气”都没有亲身体验，我对“帅气”也无话可说。“才气”则与我的工作有关，我的专业是古代文学，不是研究古代天才作家和杰出作品——分析古人的才气，就是在课堂上给学生讲授语言文学——发现学生的才气。久而久之，我自己虽然没有才气，但我大体知道什么是才气，特别是对文学和语言的才气，也能识别什么人有才气。芮成钢是一位著名的电视主持人，不仅要长得动人，还要能说得感人。文学不过是书面语言，而说话则是口头语言。还是来谈谈芮成钢的才气吧，这对我来说算是扬长避短。

　　 芮成钢的才华主要表现在他的语言天赋，他外交学院的同学和央视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交口称赞“芮成钢有很好的语言天赋”。“能把英语说得像汉语一样顺溜”，这种“绝活”让一位女芮粉崇拜得五体投。甚至连一个外国政要也以为他是在英语国家长大，芮成钢十分自豪地回答说：“我的英语是在中国学的。”即使没学过外语的人也会发现，有人天生就具备语言模仿才能，能把身边熟人的方言模仿得惟妙惟肖，有人天生就笨嘴拙腮，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几十年还说不出半句当地方言。芮成钢功成名就以后才被邀请到美国耶鲁交流访问，在美国呆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他在中国就能把英语学得如此“地道”，在英美显要面前说英语还能“以假乱真”，除了青少年时期学英语刻苦用功外，他自己无疑也有很高的语言天分，用行家的话来说，“他天生就是一块学外语的料”。

　　 合肥文科高考状元、多次夺得国内外“英语演讲比赛冠军”，这些都是他某种“才气”的证明，至于最年轻的“耶鲁世界学者”，如果他没有央视这个平台，就不可能获得这种荣誉和身份。在中国外交学院这种地方，英语棒是一种过硬的资本，英语说得越好接待外宾的机会就越多，说的机会越多英语就说得越好，英语说得越好对自己就越发自信，这形成了学业和人生双重的良性循环。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央视，在央视工作的不只芮成钢一人，可采访外国政要的机会多给了芮成钢，他24岁就采访了一百多个外国政界商界显贵名流，“英语棒”帮了他的大忙，这倒应验了“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那句名言。可见，有平台也不一定就能登台，能登台的也不一定就演主角，芮成钢能频频在央视这个大舞台上登台亮相，并成为央视的大牌主持明星，不是靠关系而是凭实力——他的才气加帅气。

　　 央视这个平台让芮成钢“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用来形容今天的芮成钢是再贴切再形象不过了。到他“进去”时为止，芮成钢采访过三四百个外国政要、大贾和名流，当今之世的黄皮肤黑头发塌鼻子中国人中，有几人见过这么多的大场面，“交往”过这么多的大人物？翻开他《虚实之间》书中的插图，一位好奇的老大爷啧啧赞叹道：“采访的全都是总统、首相！”今天中国一个大学教授，要想见一下大学里那些俗不可耐的党委书记和校长尚且“难于上青天”，一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今天与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共进早餐，明天参加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私人聚会，后天与奥大利亚总理一起品咖啡，“我的一位美国朋友奥巴马”……芮成钢这一高大上的“朋友圈”，在国人中可以形成最强大气场。记得一位英国作家曾写过一篇随笔《圈子》（Ring）,大意是说要考察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你看看他的交际圈子就行了。譬如，我从来没有和邓小平打过桥牌，也没有和日本前首相菅直人一起吃过寿司，和我在一起混时间的都是吃粉笔灰的兄弟。虽然六十多年前伟大领袖早就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但许多国人还是见官就下跪，见富就垂涎。在他的杂文集《虚实之间》中，在他的博客和微博里，那些和芮成钢一起拍肩膀的总统总理，大家只能在新闻联播中才能看到，那些和芮成钢称兄道弟的世界富翁，会让“财富招亲会”上的妹子发疯。《虚实之间》的作者如果不是芮成钢，芮成钢如果没有那么多“天上人间”的朋友，这本小册子送给别人也没人要，如今作者一次就签名卖出了几千本，“采访的全都是总统、首相”无疑是主要卖点。不仅“采访的全都是总统、首相”，那些“总统、首相”还对芮成钢不惜齿牙赞誉有加，意大利总理马利奥·蒙蒂说：“被芮成钢这样的重量级记者专访，是一件相当愉悦的事。”耶鲁大学校长理查德·莱文说：“芮成钢是一位活力四射的新时代中国的标杆式青年。”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则说：“我为亚洲能有他这样优秀的媒体人感到自豪和骄傲。”粉丝们因此把芮成钢当作自己的偶像，芮成钢也因此自我感觉超好，他把这些显贵对自己的客套恭维都印在《虚实之间》的封底，都写进了他的杂文集中。

　　 五六位数的的杰尼亚行头，六七位数的墨绿色捷豹豪车，“自由游走于中英文之间”的表达能力，英俊的外表和上佳的气质，还有那些让人头晕目眩的高大上“朋友”，使芮成钢成为一代成功精英的代表，外国人称他是“新时代中国的标杆”，中国人说“芮成钢是国际化标志”。他大学同学对他由衷地钦佩：“他采访时翘起二郎腿，显得轻松随意的样子，和那些最牛的人平起平坐，那是牛逼。”比起只会包二奶玩小三的官二代富二代那些小土鳖，芮成钢的逼格不知要高多少个段位。难怪他一出场就能迷倒众生，而他冷傲的眼神也总像睥睨众生。见到听到的全是捧场、赞美、倾倒、惊叹……再沉稳的人也可能飘飘然，更何况芮成钢一直是顺风顺水少年得志。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清楚自己的“虚实。掂不出自己分量的人，说话自然也不能掌握分寸。报道说他有很强的欲望“代表中国”，有时甚至还膨胀到要“代表亚洲”。与地球上几百个最顶尖的要人一起共进晚餐，一起亲切交谈，一起亲热合影，芮成钢可能感到自己也是个“要人”，就像一个长期在舞台上演伟人的演员，在现实中也以为自己是个“伟人”。他一招一式在别人眼中都滑稽可笑，无奈芮成钢本人入戏太深。

　　 冲昏了头脑的芮成钢不明白这一切全是“虚”的，尽管他最后一本名叫《虚实之间》，此时此刻他根本分不清“虚实”，很多盲目崇拜的芮粉更是雾里看花。芮粉和芮本人都只看到他形象酷气质佳英语棒的一面，忘记了他人生中更重要的“运气好”那一面。神州大地上，比他芮成钢更有形有款的帅哥多的是，比他气质更高雅飘逸的型男成千上万，比他英语水平更牛的人更是车载斗量，离开了央视这个平台，别说和比尔盖茨共进早餐，就是给他提包也轮不到他芮成钢。如果他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小记者，还有哪个国家的总统愿意和他敷衍？固然不能否认他的勤奋和才气，但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央视实力，更更重要的是央视背后的国家实力。近几十年来，中国经济增长最快，中国市场潜力最大，地球上无论哪个国家的政客、商贾和名流都不敢无视中国，都想在中国来推销自己国家和他们自己，都明白中国最大的垄断媒体是央视，都希望在这个黄金电视台的黄金时间露脸，也都知道要露脸就得接受芮成钢访谈。芮成钢“被直接带走”以后，“央视财经频道内部传闻，芮成钢的家人成立了一个公关公司，芮成钢的部分高端访谈对象，包括外国国家元首和高官，其来华行程、见哪些官员、做什么宣传，包括上多少分钟央视，都明码标价”。为什么那么多国家元首政府高官给芮成钢唱赞歌，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了个中原因吧？东西方人都熟悉我们这里的潜规则：在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要办成事，就得说好话，就得掏腰包。从这种意义说，芮成钢的行为方式的确典型地“代表中国”。没有央视这个霸道的平台，芮成钢自然也没有什么霸气傲气，更没有哪个国家元首会和他套近乎。他落难以后，有个网友写了一篇嘲讽的博文《哪个‘朋友’能营救芮成钢？》，其中罗列了他的“朋友”克林顿、菅直人、基辛格、陆克文，不知道他的这些“哥儿们”是否给习主席打电话为芮求情？倒是另一篇评论更残酷冰冷，直截了当地称芮是个“没有朋友”的“伪精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他的哪个有份量的铁哥为他打抱不平，听到几乎全是一边倒的骂声。

　　 至于他的才气，大概只有“英语很突出”是实打实的，芮粉说他“十分睿智”就有点虚无飘渺，称赞他“非常幽默”更像是在说反话。

　　 先来看看他如何“睿智”。作为一个中国最高端电视台的高端主持人，芮成钢谈话常常极不得体，有时还闹出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缺乏一个主持人必备的敏捷机智，所以他出事前就有不少人说看芮的节目很难受。网友这几天又重提“芮成钢四个耻辱性事件”，韩国的“亚洲代表门”、“大连美国借钱门”、“博鳌分配不公门”，着实暴露了芮成钢反应能力和知识结构的缺陷。虽然他大学修的专业是“国际金融与贸易”，经济界人士说他对经济金融“还没有入门”，还有人批评他关于国际金融的讲话“不着调”，一个海外华人更写文章批评他“政治学不及格”，他在大连和博鳌两次丢丑以后，许多网友嘲笑他的逻辑是“体育老师在游泳池里教的”。前天，我特地逛了一下他的微博和博客，粗粗翻看了一下他出版的杂文，除了炫耀与某个要人合影交谈，就是转载一些俗气的做人警句，或者转一些已经“白发三千丈”的老段子。西方现代、后现代人文社会各学科的著作，当今经济金融学的名著，在他的微博和博客中见不到影子，为粉丝们所佩服的“国际化视野”，可能是指他认识世界上多少要人，有那些重要的世界人脉，有多么广的世界交际圈子，而世界上真正的现代文明却在他的精神视野之外。他在中国外交学院的学习生活，主要还是学习外语交流，他大量的业余时间还是用来接待各国要人。芮的一位同学称芮成钢“外语确实好”，所以“他在校外好像活动多一些，也会常有接待的任务”。外交学院前后的毕业生都回忆说，这所学院与其说是一所大学，还不如说是一个党政机关，机关的氛围比大学气氛浓多了。这种大学生活给他留下深深的烙印，他明白“外交”在国与国之间重要，在人与人之间同样重要——“搞关系，必须的”，这一“芮氏名言”是他的由衷之言。无论是他的个人浮躁的性格，还是他大学里功利的氛围，都使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沉潜地读书学习，他在大学里并没有受到良好的学术训练。专家批评他关于国际经济金融的谈话“不着调”，并非恶意攻击而是事出有因。人们对任何一个专业方向的学术进展进行分析，都得有一套解释的理论框架，而要有一套解释框架就要有扎实理论基础，打下扎实的理论基础就要系统地读几本理论原著，否则你一开口就会胡说八道，行家一听就知道你非常外行。许多芮粉见他对各种专业都能“侃侃而谈”，便“极其佩服他博学睿智”，是名副其实的“外行看热闹”。

再来看看他有“多么幽默”。芮成钢“被带走”的当天，南方电视台主持人李佳佳便在博文《也谈芮成钢》中感叹说：“还是个媒体新丁的时候，我相当喜欢芮成钢。很简单：长得帅，英文好，专访牛……人当然会成熟，我很快不再仰视，开始以一个同行的视角观察这位国际视野的男生。真正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幽默感’中的傲慢。”看了她这篇文章后，我立即在她的微博里评论道：“女士，你觉得你引文中芮成钢那几段话有‘幽默感’吗？(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