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政治早熟的孩子,这注定了他悲剧性的命运。
他们需要敌人,所以陈子明被担任起敌人(幕后黑手)的角色。
说子明是一个政治早熟的“孩子”,是因为他早在1975年的毛泽东时代,就已是“反革命”了,他在信件里批评政府,因此就成了现行反革命。
少年时代完成了一举“反革命伟业”,让他全国出名,1976年的四五运动,他不仅是参与者,组织者,更是名扬天下的那位“小平头”。记得那年我还刚刚读初中,坐在学校组织的露天会场上,收听天安门广场动乱的广播消息,“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天安门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反党反社会主义,甚至还有一位小平头“窜上跳下”非常嚣张,令我大惑不解。
这位小平头陈子明当时是化工学院的工农兵学院,插队六年后得到的上大学机会没放在眼中,直接成为了反革命,因为他马上要遣送到农场劳改,所以他成了四五运动的漏网者,有关方面一直没有再抓他个现行。这位小平头在广场上念了自己的思想文献,认为纪念周恩来是中共的第十一次路线斗争,并现场组织了首都人民悼念总理委员会,担任群众谈判代表。
而1978年之后,西单民主墙边,也活跃着他的身影,1980年末,中国首次在区县级直接选举人大代表,陈子明与王军涛等人参与竞选人大代表,陈子明、胡平等十馀位学生当选北京市海淀区第七届人大代表。
尽管毛时代政治高压,尽管改革之初仍然政治禁忌多多,但陈子明似乎有遁身术,他不仅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或被摧残,居然在八十年代初就通过竞选成为人大代表(这显然是一次公开的夺权行动,并合法在获得了胜利),也成为中国科学院研究院的学生会主席。
陈子明可以说是一位传奇英雄,因为他有真诚的心,有真正的勇敢,更是一位有思想的行动者。
陈子明最大的荣誉是什么?是被政府定性为六四“幕后黑手”。
我本人是八九民运的全程参与者,但在六四过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位伟大的黑手,在幕后指挥着我们抗议与示威。
直到2011年初,有才有幸结识这位我们八九运动之时的幕后“领导人”,我们在武汉参加劐共识网组织的辛亥革命百周年纪念会议后,一同坐火车回北京,我们碰巧坐在一个包间里,所以,得以问他一些与八九有关的事情。他是一位平和而安静的人,说起自己的故事,就像说道他的一位友人。
当时陈子明已搬离市区住宅,住到了昌平,但对他的监控并没有停止,他出狱后受到的监控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就是警察将他家对门的房子买下来,专用于对他的监控,当他搬走时,警察还留守在那里,子明夫人对警察说,我们已不住那儿了,你们为什么不撤走?警察回答,也许你们还会搬回来的呀。
子明说,对他的保外就医也跟玩笑一样,江泽民时代为了谋求美国最惠国待遇,所以通过政治犯问题进行交易,美方提供政治犯名单,要求中方放人,中方就讨价还价,让一部分政治犯保外就医。陈子明问,自己没有什么病,为什么要就医?警察说,你不是上次头皮上出了问题么?子明出狱后,中方不知什么问题与美方闹出争端,后来又将他收监回去。政治犯成了中共谋取国际利益的棋子。
我问子明,你享受这么高的监控待遇,到底在八九的时候做了什么呢?
子明说,中共定罪,没有给任何说法,官方媒体还有判决书,从来就没有向他说明有何罪行,有何证据。只一个幕后黑手,就定性了,定性了就等于定罪了。
有些对他的指控,完全没有事实,譬如诗人老木在国外回忆陈子明四月十六号召开蓟门饭店会议,官方认为这就是在策划广场运动,但事实是老木记错了时间,子明召集的会议是五月十七号,学生运动早已开始了。
那么,子明召开蓟门联席会议是策划怎样的活动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学生劝离广场,避免改革派遭受重创。无论是广场学生运动失控(没有人可以使广场学生统一行动),还是吴敬琏带话给陈子明,认为学生如果不撤,后果严重,都使他意识到,适时撤离是理性的选择。
某种意义上,陈子明是一种和解者,他并不希望政府与学生造成剧烈的冲突,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在广场上,知识分子的角色是可悲的,当局以为知识分子怂恿学生反政府,而学生呢,以为知识分子是政府的说客,5月14日李泽厚、戴晴等十二位知识分子劝学生为欢迎戈尔巴乔夫活动离开广场,遭到许多学生攻击甚至谩骂,即便这些善意的知识分子,许多后来也遭到中共的迫害与边缘化。
因为当局需要把这场浩大的民众自发的民主运动阴谋化,一定要制造出大量的幕后黑手,一定要制造出大量的有份量的敌人,然后打击这些黑手与敌人,以达到震慑作用,制造敌人,是他们后期的需要,也是他们打击八九民运的秋后成果。
八九民运没有幕后黑手,只有幕后侩子手。
陈子明走了,他是一个平凡的伟人,我们祝愿他在天国安息,天国不再有迫害与软禁。他应该参与的,应该思考的,他都完成了,他动身的时候到了,以后的事情,自有后来人。
中共何时还八九民运一个真相与公道?何时让陈子明们的冤屈得以伸张?他只能在天国里等待真相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