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又想起沙兰镇的孩子。是的,时间没有带来任何改变,这是作为记录的人,最绝望的事。
98年大水的时候,上学时问老师,我们这里会不会跟电视里受灾的地方一样。老师说,咱河北大多数是平原,河沟挖的深一点,洪水就流啊流啊流到大海里去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后来家乡一直大旱,至今也没怎么见过水。
反倒是工作之后,似乎总跟大水产生联系。沙兰镇的洪水,今天后台突然多了很多朋友,很多人说因为邢台,让他们又想到沙兰镇,那么多年,历史又撞回旧日的悲剧,带来相似的绝望。
还有,四年前北京及河北721的洪水,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正跟同事们在前方灾区做报道,被浪头卷走的人,自上游和枯木、泥沙、塑料垃圾一起冲下来的尸体,还有打捞起被洪水卷进河底的汽车,发泡肿胀的尸体填满车厢的场景。
夜里看当地网友发的照片和视频,淤泥堆里发面孔没有一丝血色的孩子,还有父母在水泡里拎起孩子的遗体,还有那些无望的哭喊,老百姓和警察各占一边的对峙,它们和以往经历的悲剧如此相似。相似到让我觉得,似乎悲剧总是轮回,所在即为地狱。
邢台泥水里孩子的遗体让我很轻易想起,采访沙兰镇的时候,一位母亲说,一年级的孩子死的最多,因为淤泥,堆叠的幼小身体分不出模样,她捞起一个孩子,抹一把孩子的泥脸,不是自己的孩子,再捞起来一个,还不是。
也依旧没有忘记,721的时候,跟同伴沿着河道一路寻找灾难的原因,被占用的河道填土盖上高楼,私设堤坝拦水开漂流场,采石场违规开采致使河道改线,所以“天灾”来了,大水脱离原有的束缚,吞噬了沿岸百姓本可以平静和平安的生活。
我们从大禹的年代就跟洪水做斗争,你说地震预测是科学难题,化工厂爆炸是偶发事件,但关于洪水,不就是保持河道清洁,定期防汛,及时转移群众,确定危险区域这几条么。
以前有朋友问我,当记者最绝望的是什么。仔细想想,不是辛苦,不是禁令,不是年华老去激情退减。而是你眼睁睁的看着,过去的悲剧,换了个时间地点,一模一样重新发生了。
老同事们连夜赶到当地,抢在时间和禁令前面,收集了截止昨天发稿时所知的逝者和失踪者信息:
其中有5名孩子
张梓阳,女,3岁,失踪;
张雨诺,女,10岁,尸体找到;
张浩宇,男,6岁,尸体找到;
张轩轩,7岁,男,失踪;
高浩一,六岁,男孩,尸体找到;
另有4名成人
高小三,男,21岁,残疾,遇难;
高万会,70多岁,男,残疾,遇难;
韩帮助,65岁,行动不便,遇难;
张贵连,86岁,女,家中遇难。
又都是老弱病残。
一个社会文明的尺度,取决于它对待弱者的态度。在我们这里,天灾人祸,受害最深的,总是最无力的人。
此时此刻,河北洪水的死难数字从起初的个位数,攀升到死亡114人,失踪111人。而对于洪灾来说,失踪往往就是凶多吉少,随着时间和高温,可能连离去的基本体面都保证不了。
自己是个非常害怕数字的人。因为数字是这世界上最具概括性的东西,不是死了200多人,而是一个生命逝去的悲剧,发生了200多次。
上篇推送里提到“对未知之处的恐惧和警惕”,对比着邢台洪灾,希望有心之人能明白,是什么力量控制着这个国家的信息流动。
在此之前的10天,福建闽清,受台风影响,69人丧生、6人失踪,但是当时全国舆论都在忙着保卫南海,几十条人命,挤不进爱国群众的眼睛,只能是新华社一条几十字的简讯。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话,南海是中国的,邢台呢?
是的,邢台呢?闽清呢?前两天愤怒到不行的人们,你们为什么沉默了?